第33章 经国府-《江山易手》

      其时金乌初升,阳光普照大地,清晨的官道上杳无人烟,异常宁静,路旁的杨柳在初阳的映照下显得干净而透亮。粱榭与老王顺着官道并肩向城内走去,阳光洒在他两身上,充满着朝气,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一路上遇到好几拨身着便衣的‘金衣卫’,老王一一笑着打了招呼,粱榭心下顿时恍然:“原来老王这么早非要进城喝什么喜酒是假,怕再有‘金衣卫’去豆腐坊和自己发生冲突才是真。”心下万分感激,这老王虽是生意人却也着实讲义气,宁可丢下生意再搭上一顿饭也不愿将自己这个灾星‘请走’,想到这不禁摇头苦笑。

      ‘飞龙城’在‘北祸’一朝时已颇具规模,待‘永和’十九年‘太宗’迁都‘飞龙城’后,更是几番增建,至今占地已近万亩。二百余年来,朝中政要,军籍人员越聚越多,各行各业五湖四海的商人窥得商机,更是挤破了头似往京城里钻,就连武林帮派,江湖侠客也偏偏要凑一番热闹,希冀在这京畿(ji)之地打出一片天地,运气好的话更能巴结朝中政要飞黄腾达,求个封妻荫子,这一来京城之人已愈百万之多俨然成为天下第二大的城市。人多了生意固然好做,但生意人多了竞争就愈发激烈了,尤其是同行业的生意人。单拿江湖帮派,武馆来说,近十几年来新创立的就有百家之多,各家各派争斗的厉害,常常为了抢一单买卖或是抢几个习武者就闹得兵戎相向,不可开交,更有甚者举帮火并,战败者固然无法立足,战胜者也讨不了什么好,找熟人托关系多番打点下来发现一笔买卖做下来不仅不挣钱还得倒贴不少。难不成你明目张胆在京城斗殴杀人,不打点打点还指望‘辅城衙门’的捕快和‘金衣卫’的人不闻不问?同行们斗的狠,‘金衣卫’,‘内督府’,‘辅城衙门’又要的黑,层层扒皮,几年折腾下来,原先在京城扎根的帮派走的走,散的散,如今能叫得响名的只剩下十二个了,统称为京城的三帮八派一世家。数量虽然减了不少,但能在百多个帮会门派当中脱颖而出并且活下去的绝非泛泛,这其中当属‘六龙帮’最为了得,其实力之强,下手之狠,谋算之深霸绝三龙城(飞龙,大龙,小龙)就连‘府卫’都不得不让其三分,京城中倒有近一半的帮派为其招揽或是逐走,短短二十几年间,‘六龙帮’从只有数人的小帮会逐渐成长为天下最大的帮会之一,其帮主之高调,嚣张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他在帮会起初弱小时便以‘龙神’之号自称,二十几年来引得无数高手前来挑战,但二十几年过去了不仅‘龙神’之号越来越稳,而且更添了手下‘五大龙王’,众所周知这‘五大龙王’个个身怀绝技,分别是以掌力称雄于世善于选拔训练人才的‘山龙王’;以内力雄厚称雄于世善于掌控大局的‘海龙王’;以战术多变称雄于世善于渗透敌人的‘雨龙王’;以速度快捷称雄于世善于突袭的‘风龙王’;以算数称雄于世善于经营主管帮中金银和买卖的‘金龙王’。‘五大龙王’与‘龙神’合计六条龙,这便是‘六龙帮’名字的由来。至于为什么‘龙神’和‘龙王’要齐名而称众人猜测这定然与‘龙神’的武功‘六龙行天决’有关故意凑的数,不然帮主练‘六龙行天决’帮派叫‘五龙帮’好像不太贴切,而且‘五’和‘乌’谐音,口音不准的(比如作者我)叫成‘乌龙帮’可不太好听。六龙齐备,‘六龙帮’之势力也越来越大,渐成一家独大的局面。

      ‘古榆党’覆灭后,’无根党’彻底掌权,‘府卫’四处拉拢江湖门派,近从京畿之地,远至南垂西疆,只要是能收买的一律收买,用以剪除’古榆党’旧部以及江湖上支持‘古榆党’的一些游离势力,当然只要是反对’无根党’的一个也不能放过,于是本就高手如云的京城里更是集聚了无数的高手。江湖有言道:“天下高手有十,天城占其五,京畿占其三。”端的是卧虎藏龙。

      ‘一朝天子一朝臣,有人欢喜有人愁’‘无根党’的掌权让原本动荡不已的京城武林更是雪上加霜。那些投靠了’无根党’的门派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仗着朝廷撑腰,趁机打压对手,不投靠‘无根党’的帮派固然深受其害,而有的帮派本来打算巴结‘无根党’的,只略犹豫间就万劫不复了,比如三帮之一的‘豹威堂’,一直想巴结‘无根党’,这事连京城里的百姓都知道,但只慢了一步,便被‘栖凤楼’抢了先,处处压着打,三百多帮众跑的跑,降的降,余者不足百人,照这样下去赌坊也迟早会被占去。一招未出,一人未伤,就落了个这样的结果,帮主豹爷气的差点自尽。实际上不止是豹威堂,三帮八派一世家中倒有近半数帮派被折腾的难以维生。当然,这句话的意思是,还有一半过得不错。

      ‘六龙帮’自然能活得下去,而且活得很好,像‘龙神’这种实力之强除了曾经的‘战神’之外无人探知底线的强者谁也不敢招惹,‘无根党’固然跋扈,在没有重大利益冲突下却也不愿轻易得罪这样的人物,故而尽管京城武林风雨飘摇但‘六龙帮’的买卖却依旧如故,其名下的钱庄,酒楼、茶楼等生意依然红火如初。

      沁龙楼,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高近九丈,于钟楼东侧八百步处建成。沁者,润也,龙者,帝王也,相传酒楼初建时,‘启宗’皇帝曾在此间用过膳,并亲赐名为“沁龙楼”,但京城几乎所有的人都一致认为这座酒楼之所以如此出名却并非因为‘启宗’皇帝,而是因为它是‘六龙帮’的产业,更因为它的东主是——龙神。

      粱榭与老王要去的地方正是这沁龙楼,二人行了一会,乍见前方一楼高基重檐,栋宇恢宏,楼顶一面赤红如血的大旗迎风飘扬,上书‘沁龙’二字,一条五爪金龙(有找死的嫌疑)盘绕当中,宛若要飞出来一般,离地虽有九丈之隔,但其神韵气态显露无遗。这旗帜如有魔力一般,每次看到总有种特殊的感觉,粱榭精神莫名为之一振,足下不由快了些。再行几步,两人便到了沁龙楼近前,但见一块匾额悬于门楣之上,所书所画与楼顶大旗一般无二。

      酒楼的门敞开着,一名伙计离老远便看到了二人,忙迎了出来,笑道:“是王掌柜,好久不见,快里边请。”但见这名伙计中等身材,大约二十七八岁年纪,长得很是精神,满脸笑意。

      老王哈哈一笑道:“你倒眼尖,罗掌柜在么?”

      那伙计道:“真不巧,昨个夜里来了一拨罗掌柜的朋友,酒量极好,喝酒划拳一直折腾到天亮才散,罗掌柜赔了一宿,刚回去歇着去了,您老找他有事?”

      老王笑道:“没别的事,兄弟我揭不开锅了,这不想请罗掌柜施舍点。”

      那伙计道:“您老尽爱说笑,京城里干酒楼客栈的谁不知道您是做买卖的好手,还会缺钱花?”

      老王道:“小本买卖哪比得了你们酒楼,一天十二时辰倒有十一个时辰有喝酒的客人,我那荒山野地的,一天也不见得有几个人。”

      伙计哈哈一笑道:“您老这话让我们掌柜的和帮主知道了可要气哭了,就拿昨个那几桌来说,每桌八九个人就点了两三道菜,酒还是从对面酒肆里打的,喝酒划拳唱曲折腾了大半夜,就挣了三两银子,我们倒搭了四五个伙计帮着忙前跑后的,半宿未睡。”说着话伙计指了指远处的一家酒肆,但见屋宇破旧,青旗半截,与沁龙楼对比鲜明,在这等地段还有这种清流酒肆着实不易,看这情形,别说打几斤酒了,就算买下这家酒肆也恐怕用不了几两银子。

      老王一笑道:“江湖中人,有钱吃一顿,没钱饿十顿,你老哥走江湖那会身上一个铜板没有那也是常事,有时饿的急了,打家劫舍的心都有,要不是害怕主家的大黄狗说不好老哥我早做了那没本钱的买卖了。你们沁龙楼的食客多得是达官贵人,原也不指望挣这些江湖草莽的钱,遇上了多担待担待也就是了。”

      伙计‘哈哈‘一笑,又谦逊了几句。两人寒暄一阵,伙计将老王和粱榭让进酒楼,粱榭虽无数次打门前经过,却是首次入内,他囊中羞涩,自不敢来这京城第一酒楼,更为重要的是,他花的钱是用别人的命换来的,用以给妻子看病已让他心中不安,若是用来大吃大喝便更加使他愧疚难当了。

      酒楼内甚为宽阔,所用、所摆亦极为奢华,单是红木的围栏,梨花木的桌椅,已非普通酒楼所能,还有那铺地的金砖(一种细腻的粘土制成,本为皇宫特用,除皇宫外,其余地方皆为愈矩),光亮细腻,堪比文人所用书砚,四周壁上的澄心堂纸更是寸纸寸金,却贴满了墙壁。每一面墙的墙纸上都绘着一幅图画,东墙上绘着一人,身着金色龙袍,微微发福,身旁两名太监模样的人搀扶着坐在了一张椅子上,那人身前是一张金黄透亮的桌子,桌腿上的饕餮雕花清晰可见,显然画这壁画之人画功不凡,那身着龙袍之人自是‘启宗’无疑了;北墙上,‘启宗’皇帝夹菜就唇,两名太监恭着身子相陪,桌上盘子挨着盘子,足有十几道之多,盘中鱼虾菜蔬丝丝可见,远处一名粗布衣衫的汉子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着酒壶作奔走状,自是跑堂的伙计无疑;西墙上,桌上酒菜俱已撤去,一张宣纸铺于其上,楷书‘沁龙楼’三个大字,方正端庄,颇有法度,‘启宗’抬头作写罢收笔状,对面站立一着蓝衫一着黑衣的两名汉子,蓝衫汉子骨瘦如柴,脸颊干瘪,黑衣汉子国字方脸,气态威严,二人身后站着数十人,有的露出半个身子,有的却被前边的人挡住了只露出半个脑袋,个个神态严肃,极为恭敬,众人身后是楼梯口,墙纸也至此戛然而止,因柜台所占并未全部贴满;南墙上,‘启宗’起身离去,两名太监搀扶而行,众人垂首肃立,以目光相送,酒楼正门将两拨人隔了开来,似乎‘启宗’皇帝刚刚跨门而出,门两侧对比鲜明,东侧是‘启宗’和两名太监,人少而图幅较大,显得开阔,气度非凡,西侧则是酒楼那几十人,本来人数众多,再加上算账的柜台占去一部分,显得有些局促,这一来更对应两侧的身份,‘启宗’皇帝算是面子十足。但柜台后方西侧的墙上挂着一幅字,与’启宗’抬头收笔时的神态连成一线,上书“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止戈为武,和气生财。”十六个大字,有如刀斧凿刻而成,遒劲有力,霸气非常,右下角落款处写着‘墨幽帆’三个小字,却又低调得很。这壁上所绘自是‘启宗’赐名的故事,将这故事绘于壁上一来可吸引食客,二来即便‘沁龙楼’所用愈制,也大可说成是感沐天恩,为’启宗‘所建,但这既谦逊又傲气的作为实非常人敢为。

      壁画寓意隐晦,粱榭水平有限,难以察觉,反倒对这幅字颇感奇怪。一般做生意的店内多挂着生意兴隆,财源滚滚等字样,止戈为武这类字还真是头一次见。粱榭一怔,指着这幅字问道:“这是?”

      伙计道:“客观有所不知,来咱这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其中不少人是练家子,练武的脾气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又好喝上几杯,你看我不顺眼,我瞅你别扭也在所难免,所以常有动手的,这一来自不免伤了和气。大家本是来饮酒作乐的,闹到兵戎相见又何必呢,更有的为此得罪权贵搭上性命,实在是不值。于是我们墨二掌柜便写了这十六个字挂在进门显眼处,提醒大家无论各自有什么仇怨,在酒楼内均不准动手,要以和为贵。”

      粱榭‘哦’了声,颇不以为然,江湖草莽素不服人,极难约束,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金衣卫’和‘内督府’的人更是飞扬跋扈欺诈勒索无所不为,原本这些人只对官员耍横,现下手伸得更长却连商家也避之唯恐不及,想要约束他们无异于找死。

      伙计请粱榭和老王坐下,倒了杯茶,笑道:“王掌柜且等上一会,再过半个多时辰墨二掌柜就该过来了,到时候让墨二掌柜与您老结算吧。”

      老王笑道:“不急,墨掌柜贵人事多,我们兄弟先喝两杯,慢慢等。”

      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接着道:“楼上可有空位?一会到了上人时间,来了官老爷怕是多有不便。”伙计看了一眼粱榭放在桌上的刀,颇感为难,略一犹豫,便道:“二位请随我来。”

      这沁龙楼从外看只有三层,而入内则分为六层,一楼为大堂,摆着几十张桌子,视线开阔,无有阻挡,楼梯设在角落隐晦处,以红木围栏相隔,使得上下楼时不影响客人用饭;二楼格局与一楼相似,只是少了柜台和门,显得更加整齐了些,所用桌椅也与一楼并无二致;三楼多设雅阁,内置桌椅皆系紫檀木制成,墙纸所绘多为泼墨山水,或是骏马美人,亦不乏那铿锵刀剑的江湖逸事,就中犹有名仕题词,平增不少韵味,;四楼陈设又与前三楼不同,桌子与桌子之间皆以屏风隔开,极为私密,若不加留意,便是毗邻而坐也不知对方所谈为何。五楼六楼则均是客房。

      一般而言,在一楼用饭的多为小富之人,或是打肿脸充胖子的江湖草莽,这些人有点小钱,却不怎么懂得讲究,只要酒菜味道足,酒楼够气派,请客时不至于堕了面子就行,但朝廷官员和文人则不同,这些人久读圣贤书,一般自视甚高,既看不起投机取巧的商人,又看不起五大三粗的江湖人,尤其是这些草莽往往在大庭广众(大庭广众)面前吆五喝六,喝酒划拳,甚至讲一些荤段子,显得极没有教养,所以这些人基本上在一楼绝迹。他们当中大富大贵者多数去到三楼雅阁,在那里谈天说地,吟诗作对,或是做一些看不见的交易,当然其中也不乏荤段子甚至荤事儿——最起码这些东西要关起门来讲才对嘛,这样才不致失了礼数。对于那些不太富裕的官员和文人来说,雅阁是去不起的,一楼又有失身份,他们宁可去二楼。其实‘龙神’不懂得酒楼生意,盖‘沁龙楼’的时候以及后续的设置有很多问题,包括地段选的虽是繁华却缺乏景色,缺乏味道,但既然花了极多的银子盖了起来只好稍作修改继续经营了,好在‘龙神’和启宗皇帝的名头大,菜品又做的甚好,以及其他缘故,酒楼竟也红火了起来,甚至这种有些杂烩的模式开始有不少酒楼效仿,经此曾经不少自诩有些身份的习惯一人一桌分餐吃饭讲究人也逐渐开始接受这种围在一起聚餐的吃饭方式,一时之间这种习惯倒也在大江南北风靡了起来,至少不再为所有文人所鄙视。

      最近京城多事,粱榭拿着刀,坐在一楼过于碍眼,万一来个‘金衣卫’盘查起来也较为麻烦,二楼自然更不能去了,朝廷官员很多都喜欢去二楼,三楼虽说有雅阁,各坐各的谁也不影响谁,但这显然非是粱榭能够花费得起的,老王是有钱人可也不需要做这个冤大头。那伙计甚为聪明,个中关窍自是明了,当下带着粱榭和老王上了四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