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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一 庙堂
重楼翠阜错落转折,雕廊画栋朱漆金粉,琉璃碧瓦起伏绵延十里不见首尾,静穆如深海。
盛夏已过大半,骄阳明艳不减,但炽烈的光芒投射入这片深海,却立时消了火气,变得温顺绵暖。
风温柔地抚着鎏金柱白玉栏,从沉香木缥缈的气息中穿过。
一片树叶飘零而下。
玉臂轻抬,罗袖流瀑般落下,皓腕眩目如初雪。五指如静夜幽昙,次第舒展,无声地凝在空中。
刹那,赤霞碧锦,重烟楼台,皆失却粉黛颜色,白云苍狗,柔风浮沙,俱化作过眼烟华。
天上地下,只看那一片半黄半绿的落叶徐徐坠入蕊心。
“又快是秋了呢……”一声叹息,说不出的缱绻缠绵,似道尽了世间牵挂。
素手倾覆,任那片落叶自掌心滑落,飘入溪流,被水花儿卷载着,弯弯曲曲地盘转远去。
那令万物失色的素手凝定片刻,才慢慢收回。半卷罗袖乍然舒展成一朵小小的凤丹白,缓缓合拢花瓣,掩去了那如雪肌肤。
至此,繁花方敢重拾颜色。
树下,溪边,亭畔,这丽人就这样立着,看着潺潺流水远去,似有万千心事,都随这水去了。
她着素裙,不施粉黛,浓丽如墨泉般的青丝高挽,只以一根螺钿珠玉钗别住。
眉不扫而黛、发不漆而黑、颊不脂而红、唇不涂而朱,如此丽人,已夺尽万物颜色。
她也不知站了多久,方才轻声唤道:“高公公。”其声清若玉缶互击,杳如檐下风动金马。
“老奴在!”不远处,领着一群内侍垂手静候的高力士一路小跑过来,道:“娘娘有何吩咐?”
“陛下现在在做些什么?”
高力士道:“陛下刚刚在寝殿歇下,现在还不到一个时辰呢!最近国事繁忙,陛下很是有些劳神。”
“还是为那个妖道烦心吗?”
高力士道:“区区一个妖道倒不足虑,只是老奴听说这妖道党羽众多。他们夺了一张什么图去,此图据说事关本朝气运,所以陛下才如此看重。”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显然对此事并不在意,眼波流转,重又停驻于粼粼溪水,不知何处又飘下几片落叶半朵残花,乍开淡淡几道涟漪。
过了片刻,她忽然朱唇半启,轻轻吟唱起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曲歌罢,许久,余音仍缭绕不散。
她轻叹一声,道:“李学士果然当得起诗仙美誉。仓促奉诏,于顷刻之间挥毫而就,拿出的却不是一般应景之作,非但语语浓艳,字字流葩,更难得是集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于一时一处,天衣无缝。”
高力士上前一步,微微躬下身去,小声道:“娘娘,依老奴微末之见,个中另有玄机。不知当不当讲?”
原来这丽人,即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杨妃玉环。
闻听高力士此言,她依然未有回身,只是淡淡道:“讲。”
高力士精神一振,凑近一步,将身弯得更底些,小声道:“老奴以为,李太白这三首清平调合花与人言之,词风流丽,飘逸蕴藉,确有从容独到之才。也正因为如此,其中言在此而意在彼的用心,可就更为阴险歹毒啊!娘娘不可不察。”
杨玉环仍是没有半点惊诧动容,淡淡道:“言在此而意在彼?这话又是怎么讲呢?”
高力士压低声音道:“娘娘,他这清平调第二首言道,可怜飞燕倚新妆,这可是将您比作了赵飞燕!”
杨玉环终于回过头来,轻轻一笑,道:“飞燕艳名动于天下,他以之喻我,我惟有受之有愧才是。又何罪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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