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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书先生x女孩

    （一）

    这座老城里，就只有这么一家酒馆；这家酒馆里，就只有这么一位说书先生。

    这位说书先生很年轻，也就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他喜欢戴着一副圆框的眼镜，总是穿着黑色的布衫，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而且，是个从来不会笑的家伙。所以，在孩子们的眼里，他应该是个凶巴巴的人。

    只有一位女孩不这样认为。

    女孩说，说书先生在说书的时候，才会板着面孔。其实，他平时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孩子们一哄而散，说，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女孩涨红了脸，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她紧紧捏着自己的上衣衣角，低着头，小声地说，我，我就是知道嘛。

    ……

    那时候的孩子们，最大的快乐就是两件事，一件是吃到黏掉牙的麦芽糖，一件是读到有童话故事的小人书。

    女孩一有空，就喜欢到那家酒馆里去，听说书先生讲故事。

    不知怎的，说书先生每次都在讲《水浒传》里的故事，下面的客人们听得欢喜。但是，不管讲到了多么精彩的桥段，只要是那女孩一踏进酒馆的门儿，说书先生就会立马改口，开始讲小人书里的童话。

    上一分钟，还是乱世中的打打杀杀；这一分钟，就变成了童话里的蓝天白云。

    有公主，有城堡，有王子，有白马。

    说书先生站在台上讲，女孩就坐在台下听，一边听还一边笑，很津津有味。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二）

    平常的日子里，酒馆的生意总是很红火，说书先生很少闲下来。

    说书先生一闲下来，就喜欢到街上去逛一逛，女孩就在一边跟着。

    说书先生总是会给女孩买上几支麦芽糖，不算太黏，但是很甜的那一种。

    看着女孩吃得很开心，说书先生就会一边笑，一边晃着手里的折扇。

    说书先生总是低下头，轻轻问她，你喜欢听我讲童话吗？

    女孩于是点头，很认真地回答说，喜欢，最喜欢先生了。

    女孩还说，等我长大了，就一定要嫁给先生。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就会偷偷瞄一眼说书先生，看看他的反应。

    说书先生揉了揉她的麻花辫，说，好啊，那我就等你长大吧。

    说书先生牵着女孩的手，两个身影，一高一低，走在路上。

    女孩想，这条小路，最好永远也不要走完。

    （三）

    女孩说，她很喜欢吃麦芽糖，尤其是先生买的，每一支都很甜很甜。

    说书先生记住了。于是就会在每天早晨，东方的天空还刚刚放出第一缕光，街上还没什么人的时候，早早地拿着他那把折扇，跑到这座老城的南边上，去迎接那卖糖的人。

    这一天，说书先生又出了酒馆大门。

    他跨过了小桥，直直冲着南边去了。

    只是，那一天很特殊。

    战火恰好烧到了这座老城。

    说书先生还没走出多远，就看到一队穿着军装的洋人，手里高举着刺刀，正向着一座小小的平房逼近。

    说书先生突然想起，女孩的家就在那座平房。

    他说，糟了。

    （四）

    平房的角落里，女孩蜷缩着，瑟瑟发抖。

    女孩看着那伙人，砸坏了家里的好多东西，还带走了父母。

    女孩躲在米缸后面，没有光照到她身上，只是等到那伙人走了，才敢伸出脑袋来看看。

    女孩看到好长好长的血迹，黑色的，凝固的。

    女孩还看到，父母都倒在血泊中。

    女孩哭了。

    （五）

    说书先生被抓住了。

    他说，军爷啊，我就是个说书的，也没什么本事，就是去给女儿买点糖吃，不信你看，这还有把扇子。

    他说，这城里的居民们，让你们给祸害成什么样子了，还要赶尽杀绝吗？

    他说，得了，今天这条命就算搭在了这里，我认。

    他闭上了眼睛，接着便迎来了几声冷笑。

    女孩听到外面传来了愤怒的打骂声。

    （六）

    这一天，是老城迎来的最阴暗的一天。

    说书先生满身是血，仍勉强扶在墙上，手里的折扇已经残破，被丢在了一旁。

    女孩哭着跑了出来，搀扶着说书先生，往院子里坐下。

    说书先生奄奄一息，仍然在微笑看着她，从口袋里拿出两支麦芽糖，似乎还沾着些血迹，递给了女孩。

    女孩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不，先生，我不要吃糖了，我只要你活下来……还要嫁给先生……

    他揉了揉女孩的麻花辫，一如从前那般。

    说书先生笑着摇了摇头，说，我恐怕是等不到你长大了。

    女孩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女孩问，先生，你不是说，童话里是不会死人的吗……

    说书先生想了想，说，是啊，你要好好念书，等到你长大了，也会给孩子们讲童话故事了，那时候，我就可以醒过来了。

    女孩停止了抽泣，看着他，说，真的吗？

    说书先生却没有再回答。

    女孩看去，只见他睡着了，带血的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

    女孩终于不再流泪了，因为她相信，只要她好好念书，学会识字，先生就一定可以醒过来的。

    （七）

    阳光照了下来。

    “好了，孩子们，故事讲完了。”

    年迈的女教师闭着眼睛，坐在摇椅里，慵懒地说。

    在她的身边，簇拥着许多孩子，都听得入迷了。

    他们问，老师，刚才的故事算得上是童话吗？

    年迈的女教师想了想，说，不算。

    孩子们并没有放在心上，纷纷给老师鞠了个躬，走了。

    只留下她坐在摇椅里，悄悄地睡着了。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几下，似乎在说些什么。

    如果你凑过去，也许可以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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