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南郑,西平原。 土腥和尸臭糅杂拼成了这片巨大的厄土,丝丝缕缕、如蟒如龙的阴气从地底升腾上天,严丝合缝罩住了天空,把日轮的光都拥挤着圈住。 没有清水,没有食物,没有生机。 臃肿的脓尸日复一日游荡在大地,手足并用,巡梭着每一寸可能出现生人的土地。空中凄风隆卷,无实质的青面鬼神操风呼啸,嘴里循环重复着老鸦般的怪叫声,尖利又聒噪,连昼夜也不停息。 或者说并没有昼夜的分别。 地底是血水,植株是肉虫,日光是阴雾,空气是尸臭……鬼神和尸灵游荡在每一寸大地,像群狗般唏嘘着鼻腔,时刻准备着把莽撞的生人撕扯成肉块,来填补永远也饥渴的肚囊。 生与死的界限在这里似乎被模糊到了极致,生人可以化死,死者可以复生,一切污秽的、肮脏的、不堪的、贪婪的、黑暗的…… 这里仿佛是人世最为腐臭的泥潭,苍蝇和蛆虫在深潭爬动、游行,身躯溅满了肮脏水花,每一个上浮的黄浊气泡里,都包裹着扑鼻的炫目恶臭。 但此刻,腐臭的泥潭里,却传来了婚嫁的乐声。 ……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阴暗地穴里,满脸通红的田折抖着手,支支吾吾唱着,几乎语不成调。 他今天难得用所剩无几的清水擦拭了手和脸,抹去了暗红的血污,又在妹妹和同伴强迫下,半推半就的,穿上了大红色喜庆衣服和头冠。 在田折身畔,田玉和张元庆欢呼雀跃鼓着掌,满脸喜不自胜。 今日是婚嫁。 虽然没有纳采、没有问名、没有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没有高堂,没有贽敬,甚至连个稍微像样点的婚堂都不存在。 但今天,依然是婚嫁。 ……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颤抖的一曲歌罢,所有人都笑了起来,田折被张元庆用力推得上前,踉跄靠近了角落处那个笼着红盖头,安安静静跪坐在地的曼妙人影。 他瑟缩着呆住了,脸颊滚红如火烧。 “良辰已至,一拜天地!”张元庆怪笑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嘭! 田折双膝一软,然后结结实实给对面磕了个响头。 田玉、张元庆:“……” 沈灵:“……” “我,我……”田折后知后觉抬起头,整个人傻了:“我不是……” “田大哥果然实诚人啊,一点都不肯含糊。”张元庆看着田折额头那块红,忍不住啧啧赞叹:“这一下,真是结结实实!” “噗!” 田玉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旋即在张元庆腰间狠狠拧了把,看他故意装出了一幅龇牙咧嘴模样。 “你是傻子吗!”红盖头下,沈灵嗔怪扶起不知所措的田折:“给我磕头,我是你的高堂?” “你是我娘子……” 她的手心柔柔,小小的,透着股莫名的暖意。田折心头一酸,心底藏的很久的话语也终于脱口而出了。 田玉和张元庆都在哈哈大笑。 沈灵红了脸,把头偏过去,不愿去看他。 手心的温度让身体温暖,让脚下的阴暗地穴温暖,那股温暖在血液间流动,让心也跟着轻轻柔软了起来。 就像是一场梦,一场不会醒来的美梦…… 第一次,田折觉得自己的手真正抓住了什么东西。在这个世界上,他不再是无所从来无所当去的身份,他又仿佛回到了很小很小的年纪,回到了那个小小的,小到可以蜷缩在母亲怀里的年纪。 头开始疼了起来。 他满心都是温暖和难过,恍惚间分不清面前的是沈灵还是妈妈,总之都是那么美那么好,让人想靠在她怀里,让人想说些什么。 田折脑海里一片空白,如同幽冥中归来的魂魄失去了记忆。 他握住她的手,悲伤从心底涌起来,就像是潮,黑色的,铺天盖地的潮。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这样的难过和幸福都捶打着胸膛,像海潮一样击打着胸膛,疼痛又快乐的,几乎想让人不顾一切的嚎啕大哭。 他想说自己这些年真的很难过,很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他想说自己真的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了,但怎么跑,都好像跑不过注定的那个结局。 他还想说……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只是紧紧握住沈灵的手,像个白痴一样无声的流泪。 那么温暖,又那么熟悉。 在妈妈死后,田折好像终于找到了另一个可以哭泣,可以倾诉的人。 真累啊,他真想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把这一辈子所有吃过的苦都倒豆子般倾诉出来,一句话一句话讲出来。 从家世败落,从离开江南,从妹妹患病开始……那些过去的空虚的影子,难过和郁结,他都想哭泣着讲出来,然后心里满满的都是欢喜。 真好。 他觉得真好……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