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轻轻割裂眉间的皮肤,如锋利刀刃轻切豆腐,应手而开;李曦莲并没有感觉那皮开肉绽之痛,只是知道,没等创口溢出的鲜血来得及流下脸颊,这道剑光,便将势如破竹,直投脑颅,而这一副在红尘俗世只打了半个滚的皮囊躯体,将生机尽去。 双眸越过剑光远望漆黑旷野,有十数缥缈虚影,似人非人,扎堆在荒草之上,凉风之中飘飘荡荡,往这一具即将被那耀目剑光夺取生机的躯体游来,看似极慢。 只是这些似人似鬼的虚影在空中围绕着的那道剑光,突然间如同随时光静止一般,前刺的度,比那些虚影的游动更加缓慢。剑光之后那一个身披黑色皮甲的持剑将军身形虚悬,既停止不前,又不跌落实地。 莫非我已死去,行将与这些幽灵为伍?还是这些幽灵,正在为他们生前的宿主报仇,要将我的魂魄拘押折磨一番?那将军悬停空中,剑光不再前刺的光景,是我生前最后见到的画面吗? 李曦莲见此诡异景象,心知生死两途,皆无望善终;对着那些已经游荡近身的幽灵,展颜一笑,那奇丑无比的黑炭脸色之下,竟也透出了一分恍然天女附身的妩媚。 我已取你宿主生机,你来拘我死后魂魄,死人的江湖,很公平。她将太上大道修行炉鼎中的人身五岳,悉数打开,龙穴鬼尾的气机脉络,清晰可见。假若修习魔宗道法的人身炉鼎,是一座宫观殿宇鳞次栉比,攻防剑阵隐秘凌厉的宗门道场,她这样一来,就相当于不但已经山门大开,护卫尽撤,还直接将护山剑阵的阵枢,交到了对方手中,只待对手痛痛快快的来个致命一击;或者以割肉喂鹰,舍身饲虎之慈,任由宰割。 死人的世界,她不熟悉,也不在乎。 那十六七个缥缈虚影,展开如同蝠翼的两边上肢,利爪自然屈曲,既似蓄力攻击之势,又似俯而来,投怀送抱之态,纷纷落在五岳的灵枢窍穴之中。这些虚缈灵体一旦落入窍穴,却并不停留,也没有李曦莲意料中的屠龙断脉,而是直接化作丝丝缕缕的阴灵之气,透入气脉之中,直达鬼尾。 一瞬间,十数虚缈灵体悉数入穴,化为灵气。整个人身五岳,随着那道道阴灵气机的流转充盈,逐渐变得高峻挺拔,山岳间有云气氤氲,薄雾升腾。 鬼谷道! 顾名思义,以鬼为谷,摄阴魂以炼生气,拔五岳而登天门,生云海而证大道。那个修鬼谷道的僵尸道人,虽然修为只剩一半,却也被李曦莲尽数摄取。只是这境界本来就不高的一半修为,到了自己身中,怎么就不但瞬间将人身五岳拔高了些许,还生出了极其稀薄的横山云气? 李曦莲终于惊觉自己并未身死,时光也并未停止流转。而是垂死之机,骤然触早先在马场地牢中摄取的鬼谷道修为;直接融入了自己的人身五岳之中。只是其中过程,让自己进入了一念中一刹那九百生灭的光阴畸幻境界。 畸幻之境将出未出,她趁势调理五岳气机,架青龙驭白虎,移砂拨脉,将那触及印堂窍穴的剑光轻轻拨开。恍然出境之时,便见那皮甲军将的身形,人剑一体,如同天际流星般划过自己身侧,落在一丈开外。 秦巍功败垂成,旋即转过身来,二目圆睁,看着那个在自己的凌厉一剑之下,本来已经闭目待死的黑炭女子,却突然用手中的断刀,施展出神妙无方的一招卸剑之势;不但招式精妙,且气机律动之迅疾,前所未见。 李曦莲被剑光划破的眉间印堂,一缕鲜血缓缓沿着鼻梁流下,偏斜淌过一边眼窝,便已经减弱,并没有形成血流满面的惨像。只不过她原本戾气毕露,瞋目切齿的暴怒之色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然出尘之姿。 秦巍毕竟出身武学世家,那种数百年沉淀的武道大家底蕴,极其深厚。他凝神观气一番,已经了然于胸,不怒反笑道:“很好,很好;听说鬼谷道专门以猎取死人魂魄,来淬炼自己魂魄;同时也能将灵魂虚体炼化为阴灵之气,来充实自身气府窍穴。据说即便是在魔宗的传承之中,因手段阴骘,亦早已与千年之前,为宗门传人所弃,相关典籍,亦已经悉数销毁。你这门邪术,是从哪里得来的?师从何人?” 这位名门正派的武道种子,也许突然省悟自己的语气,似乎暗含嘲弄,脸上神色和缓,补充道:“尽管如此,你我境界相差太远,一会再战,若是不能生擒,我仍然是不会手软的。只是万一只能鱼死网破,那么有些疑问,还是希望你能提前给个答案。说与不说,在你。” 李曦莲并没在意他这种无心的前倨后恭,淡淡道:“将军可能要失望了,我从未修习鬼谷道;其中缘由,跟你说说也无妨。来桐川城,本来就是因为在下的授业恩师,曾于一年前到此一游,偶然现一位桐山宗的低阶修士,竟然身怀某种与我太上大道极其契合的修为。恩师也从未修习鬼谷道,只是从宗门先辈的口中,得知古时曾有这么一门极其诡异的修炼之法。从种种迹象看来,他当时怀疑这名桐山修士的古怪道行,就是传说中的鬼谷道。” 秦巍肃立静听,微微点头,似乎眼前的黑炭少女,并非自己必须格杀的魔宗余孽,只是个道左相逢,驻足闲谈的故人。李曦莲也懒得理会这种强大对手高高在上的悠然自得,既然说开了,便不妨说透,“恩师暗中跟踪了这位道号柳玄子的修士半天,现他的鬼谷道修为,对我这样的阴柔炉鼎,补益极大。所以传书于我,也只是说了个大概,告诉我若有兴趣,倒也不妨趁此机会入世历练一番,若机缘合适,也不妨将此人一身修为,收入囊中。将军身历百战,想必早已杀人如麻;就算没见过,也应该听过魂欲上天,魄入黄泉之说,只有冤死之人,因冤气沉重,才会成为游魂野鬼,不肯升天,亦不入轮回。所以摄取魂魄,以觅取新死之人为佳。新死之人当中,又以冤死之女为佳。” 黑炭女子笑容阴冷古怪,媚媚而言,“秦将军,你们太一道家治下的太平盛世,哪来这么多新死冤死之女?所以这位自诩兵家先祖鬼谷子转世的柳玄子先生,便通过进入护教军团服役的同门师兄弟,以兵家下宗的名义,暗中组建了所谓的鬼柳门,宗门道场,便是将军已经见过的那处地牢了。鬼谷子以额前有鬼宿天象,而自号鬼谷;所以柳玄子取柳宿之意,自号柳玄;俨然就是你们兵家老祖之后的第二号人物。兵家二祖现世,可喜可贺,将军回去,不妨遍告同僚,再上报鸿蒙山太虚神殿,先庆二祖转世;再做几场罗天大醮,为业已兵解的转世二祖协正星位。” 这位邪魔外道少女的嬉笑之语,一字一句皆犹如重锤,一锤一锤击在百夫长秦巍心口。秦巍仰头望向夜空,久久不言;衣不蔽体的李曦莲,却似乎丝毫没有少女该有的羞赧之心,双眼灼灼逼视着此情此景不知该当如何自处的百夫长。 秦巍终于从沉沉夜空中收回视线,沉声道:“姑娘,无论这数月来你在桐川所作所为,是出自替天行道的侠义之心,还是各取所需的黑吃黑。但天道与魔道,势同水火。出剑之前,秦巍感谢姑娘坦诚相告。只是职责所在,不敢徇私,最后问姑娘一句,是再接我一剑,还是跟我回去复命?” 黑炭女子神色淡然,缓缓道,“在这个一家之言,即是大道的地方,将军只要问心无愧,不妨出剑。” 秦巍剑交左手,反握剑柄,在胸前双手抱拳,不折不扣地行了个武夫之礼,眼神如古井之水,毫无波澜。他双手分开之际,已经变成右手正持剑柄。 秦巍也不蓄势,突然身形暴起,向前迈出一小步。 换脚轻点地面,就变成了飞身向前一掠而出,手中剑顺势反撩而上。 一道剑意,划过身前草地,只见草屑尘土骤然迸溅而起,地面出现一道深深裂缝,直直切向黑炭女子的双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