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四面楚歌我亦歌-《山河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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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得含糊,但前朝后宫,表面上都是泾渭分明,无事外臣不可入内宫,很明显宫内出事了。

    这是皇后的职责,皇后应了。姚太尉又请皇后移驾,坐镇后宫,以免惊吓诸贵人,众人听着,更觉紧张——事儿分明不小。

    姚太尉又命人来请文臻,文臻先向帝后告罪请退,步湛忽然把筷子一搁,站起身来,向上座施礼,道:“陛下,娘娘,外臣能否提个非分请求,允外臣也前去瞧瞧?”不等皇帝回绝,又道:“今日是陛下宴请外臣,也是在外臣菜中吃到异物,外臣觉得此事可能与我有些干系。”

    他这理由倒也算合理,并且态度坚持,不好拒绝。好在尚宫监虽然在内宫,但总体也接近外殿,并不算真正嫔妃云集的莺莺燕燕之地,皇帝便道:“之后还有一道大菜,在此之前,便都走动走动,消消食吧。”

    事已至此,便由帝后太子诸皇子公主并重臣步湛都去了尚宫监,拥拥挤挤一大群人一到门口,便可见龙翔卫已经封锁了整个尚宫监,所有院子的门都大开着,所有当日休息的女官都栗栗凛凛,立于大门两侧。

    众人长驱直入,带路的护卫推开文臻小院偏房的门,所有人看清楚里头的情况,都倒吸一口冷气。

    小宫女抹银死在里头,以一种极为不雅的姿势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但仔细看去,她的四肢头颅,所有有关节的地方都已经被人给卸了,一节节地,只隔着细微的距离,再用线拼了起来,这令她的尸身乍一看很正常,再一看令人毛骨悚然,步湛只看了一眼,便冲到窗台下,哇哇地吐了起来。

    几个护卫在检查尸体,抬起抹银的手指,右手食指上的指甲折断撕脱。

    左耳少了一个珍珠耳环。

    有人翻开抹银手指,在她指甲里现不少点心碎屑,太医验了有毒,又查过抹金体肤,证实是中毒而死。

    点金证明,这点心是闻女官做的,宫中只有她会做这种千层酥皮的点心。

    地上没有血,干干净净,只抹银身下的青砖地面,颜色有点暗沉。

    姚太尉面沉如水,道:“那宫女,你来给陛下说说,怎么回事。”

    前来报信的宫女是点金,文臻的贴身宫女,之前一直捂着脸躲躲闪闪跟在人群最后,此时才上前来,给皇帝皇后磕头,哭道:“陛下,娘娘,奴才昨日贪嘴,吃了些海鲜,闹肚子还起红疹,今日便没有当值,去了太医院求药,打算拿了药,按规矩再去杏林居呆几天,等红疹消退才好继续伺候。去之前听见闻女官责骂抹银,好像是说她毛手毛脚,捧花的时候把花土落进了女官准备好的汤水里,抹银素来心粗手笨,挨骂也不是第一次,奴才也没在意,听见女官令抹银去屋子里自省,一天不许吃饭。奴才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闻女官把这点心放在抹银窗台上,奴才当时还想着闻女官真是善良心细。奴才也看见抹银拿了一块点心吃了,奴才也便走了。去了太医院,医官说这红疹看着重,其实不要紧,今日应该可以消退,便不用去杏林居了,回去以后奴才也没去抹银那里,躺到快午时,想着一盘点心抹银应该不够吃,便拿了馒头去给她送饭,谁知道门一推……”她呜呜哭起来,浑身颤抖,“她就……她就这样了……”

    姚太尉冷冷道:“你现她尸后,没有动过她?”

    “没有!奴才差点没被吓死,赶紧便跑去报信了。”

    “你去太医院后,院子里还有谁?”

    “就是闻女官和抹银。后来奴才回来的时候,现小院的门是锁着的,所以也没别人能进去。”

    姚太尉又问来作证的医官,那医官也说点金确实去了太医院,也确实得了他的建议不去杏林居,杏林居是宫中有病宫人集中暂住的地方,有病了就移去那里,短期能治好便回宫,治不好便挪出去,医官说点金的红疹不需要去杏林居,又犹豫地道:“抹银姑娘这死状,似乎和古早的一个传说有点关系……”在姚太尉目光的催促下,才含含糊糊地道,“简单地说就是西川等地的一个邪术,叫寸搩大法。把妙龄少女截断十八截,以做过法的丝线相连,叫‘碎金切玉’,辅以固定时辰和邪术,可以生魂为祭祀,可在半年内,吸取周围百里方圆之内十八个命运最为强盛之人的气运,行此术者可求财、求智、求身体康健、求诸般大运,事间万物皆可求,能使施术者自身奇异乎常人。只是被偷取气运的十八人,则难免有所损伤,轻则多病多灾,重则丢失性命……”

    他这么一说,众人面色都变了。

    这不是巫蛊之术吗!

    原以为不过是简单的命案,也就是死得离奇一点,没曾想居然还有这一层。

    历朝历代巫蛊都是最大的禁忌,但凡擦个边,诛九族也是常事。

    “西川”两个字着实敏感,众人都有意无意把目光转向皇后,皇后神色却没什么异常,众人这才想起,皇后出身的并不是西川郡的易燕然家,而是相邻的长川郡的易勒石家。

    易勒石是易燕然的亲叔叔,原本也是一家人,女儿成为皇后后,起了野心,想要家族争位,失败后被驱逐出西川,这人也是有本事的,和当年朝中权相关系紧密,又有个皇后女儿,最后凭借剿匪之功,成为了长川的刺史,多年后虽然两易看似化干戈为玉帛,但其实面和心不和,有传说易勒石一直想夺取西川成为易家大家主,只是几年前似乎家族中又出了些变故,这些年一直在休养生息,倒是安分了许多。不过近几日朝中正在议长川易弹劾西川易和西番勾结的折子,倒是有很多大臣态度颇倾向于长川易,其中还包括单一令这样的重臣。

    文臻有人情的是西川易家,如今被牵涉到的也是西川易家,对皇后来说,心中暗爽才对。

    一时人人凛然,有意无意,将文臻包围在正中。

    燕绥一直淡淡看着,站在外圈,没有说话也没动作。

    姚太尉追问:“你可知这邪术的诸般征象?万一这只是巧合呢?”

    那太医和身边的太医商量了几句,然后两人轻轻搬开抹银尸,那尸抬起时所有丝线坠着的关节都在晃荡,偏偏又不掉,屋内惨惨烛火下便如厉鬼摆荡而起,似要择人而噬,众人都心口一紧,在屋内的退到院子里,在院子里的退到院门口,皇后原本一直站在皇帝身边,紧紧保护的姿态,此时也忙不迭跨过门槛,先退了出去,还险些绊了一跤。

    两个太医搬走尸,让卫士撬起底下青砖,众人这才遥遥看见,青砖底下,一片鲜红,敢情血都储在地下了。

    “这是这种邪术的一个重要手法,需要技巧很高的人才能做到,被截断的人流的鲜血不能落在他人眼里,而要在她身下土地里生根,太尉,请看这鲜血形状。”

    姚太尉一开始不明所以,再仔细看看,脸色一紧。

    “这是皇宫地图!”

    那太医又低声道:“还有那女子的摆放方位……她双腿位置,正对着景仁殿……”

    姚太尉脸色更难看了。

    景仁殿是皇帝议事大殿,外廷三大殿之一,最为重要的皇家堂皇之所。

    “……这是诅咒的一种,要降污秽于光明,那鲜血画成皇宫地图,则要覆盖皇宫百里,那十八个人……”

    那十八个人,不用说,自然是皇宫里最尊贵的十八个人,皇帝皇后太后太子一个都跑不掉。

    姚太尉的青脸又转为惨白,巫蛊大案,还是前所未有的几乎针对整个皇族的巫蛊大案!

    这在东堂历史上绝无仅有。

    长庆郡王大声道:“好狠毒的巫蛊之术!吸十八人气运,成自身才能?闻女官,要说才能,这皇宫里,还真没比你出众的。小小年纪,新鲜花样层出不穷,这都咱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哪来的?闻家学的?闻家在皇室世代伺候,也没见谁会这些!”

    那个一直吃得很凶笑声很大的牛眼光头老头眼一瞪,道:“司空群,你又胡乱攀扯,不过是些厨艺,值得做这种事?就不许人家小姑娘脑子灵活想法多?”

    “呸,这算什么想法多?巫蛊杀人想法多是吧!”

    “老夫看是你心怀怨恨想法多!一把年纪了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老不知羞!”

    那边两人口沫横飞地吵,这边皇帝脸色不知喜怒,皇后早已去了前院,吩咐封锁各宫各院,都不许随便出来走动,也暂停今日所有递牌子进宫的批准。

    姚太尉嘴唇都在颤抖,犹在强自镇定地问:“这宫中以这么诡异的手法杀人魇镇,动静也太大了些,就不怕被人现么……”

    两个太医摇摇头,扯下抹银一截手指,往那血泊里一扔。

    那手指在血泊里滚了两滚,便皮消肉融,再滚了滚,连骨头也只剩下了碎渣。

    太医道:“很快就会化了。”

    姚太尉一口气吸在咽喉里,愣了半晌,霍然转身,指着文臻,“拿下!”

    立时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宫女过来抓住了文臻,文臻也不挣扎,只看着地上尸。

    姚太尉道:“查查她身上有无伤痕。”

    一个宫女捋起文臻袖子,手臂上果然有淤痕抓痕。

    此时负责搜查的护卫也从内室出来,抱着一大卷书,道:“卑下等搜到西川州秘术传记数卷,一些不知名药物,以及一本手抄用毒典籍。”

    便有人接过那些册子翻看,其中一个男子道:“并无涉及此邪术的内容。”

    文臻见那人面容瘦削,一只眼睛微微凸起,却并不认识。

    单一令接过来翻了翻道:“其中有几页撕去了。”

    又有人抱出一个造型古怪的包,道:“启禀陛下,这包里有好多奇形之物,未知用途。”

    说着把包往地下一倒,里头各种奇形厨房用具,还有文臻自己的防晒霜,眼镜,口红,钱包,手机,化妆镜……林林总总的小玩意。

    姚太尉随手捡起化妆镜,打开一看,被里头清晰得要命的人影惊得一跳,大叫:“果然妖物!”下意识甩手一扔。

    文臻心疼地看见那镜子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底下的人避之唯恐不及,眼看这本时空仅有一面的珍贵镜子便要玉碎,忽然一只手一伸,将镜子接在手中,并顺手把镜子给揣进了怀里。

    是燕绥。

    文臻心中一松,一松之后,又是浓浓的郁闷和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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