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官家的家务事(三)-《革宋》
会议中间休息的时候,文天祥去了趟厕所。就听到有两淮的知州间兴奋的说道:“终于轮到咱们两淮发达的这天!”
文天祥在去河南当开封知府前,当过松江府知府。遍地的棉花以及松江的纺织业让松江百姓们安居乐业,棉花销售以及布匹销售让松江地区富甲天下。听那些两淮知州们的口音,有江南人。想来他们不仅深知棉布与桑蚕的利益之大,更是已经从这些买卖中受益的一群。
回到会场上,文天祥觉得心里面有些失落。松江今日的富庶乃是赵官家全力促成,在针对官员干部的培训中专门讲过棉花分类。通过培训,文天祥亲自比较之后才明白天竺短绒棉和扶桑棉之间的巨大差别。
天竺短绒棉的棉绒粗,长度在20毫米以下。扶桑棉分两种,一种产量高,棉绒比天竺短绒棉细,长度普遍在30毫米。而扶桑长绒棉产量虽然不比天竺短绒棉大,但是棉绒长度能够到超过37毫米。扶桑棉做出的布才是真正的好布,光滑细腻,不仅薄,还非常结实。那些丝绵混纺的布料,穿起来又吸汗又不黏在身上,受欢迎的程度已经超过丝绸。
听着农业部,户部,工部一个个出来保证,会大力投入到棉桑种植和纺织业上。那些知州们一个个笑逐颜开,文天祥想到松江面临的巨大挑战,心中失落感更强。经过这些年的工作和学习,文天祥很清楚松江府的崛起完全是因为当地曾经垄断棉花种植和生产。两淮的面积是松江府的百倍,当两淮也开始出产棉花已经棉布,松江府的好日子大概也就到头了。
正在感伤中,就听户部尚书孙青说道:“虽然两淮有了这样的发展机会,但是我们必须注意到松江府的发展经验。所有的发展必须建立在土地国有的制度之上。两淮不乏大地主,所以两淮官员们必须热情局面,不能错误做出判断。”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下来,一些两淮知州的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大宋不禁止土地兼并,所以大地主非常多。这些大地主们依靠自己的土地积累财富,供养子弟读书,形成了一个个的进士家族,进而成为了进士集团。这个进士集团互相通婚,斗争中又相互扶持,盘根错节,在上层形成了巨大的势力。
在如此巨大的势力中,赵嘉仁曾经以夺取南海航线,开辟海外市场等手段成为其中当之无愧的翘楚。最终以其功业和出身登上至尊宝座。然而这些进士家族虽然支持赵嘉仁当上了官家,却不等于他们就肯支持赵官家的土地国有政策。
此时赵嘉仁站开始发言,“诸位。我大宋与其他朝代有何不同,你们有想过么?”
众人知道赵官家的学问极高,自然不敢献丑。而且这些人知道赵嘉仁这个发言只是引子,后面自然有他的想法。于是在一片安静的等待中,赵嘉仁继续说道:“我大宋是历朝历代里,真正实施了土地私有制的朝代。以前的时候,土地虽然是人民种植,但是在哪里种,种什么,怎么种。收成如何,朝廷和官府通过制度都有监管。最后的税收自然也有了确定。从里长到亭长到县令,这些官员们都有整套的培训,其中优秀的会打仗,懂后勤,懂管理,能在更高的职务上发挥能力。然而我大宋则是土地私有,种什么,怎么种,国家通通不管。只要能收的上来税就好。而这些大地主们当然不肯交税,要么就有旧党那帮人拼死的维护大地主的利益,要么就各种歪理邪说。借着儒家的壳,拼命往里塞各种私货。归根结底,还是国家的根本制度变了,表象就变了。土地所有制变了,衍生出来的利益就变了。”
在座的知州都不白给,白给的都被淘汰掉了。听着赵官家讲述大实话,普通人出身的知州们神色兴奋,不少人深以为然的微微点头。而那些进士出身的知州们中大多数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文天祥微微闭上了眼睛。他乃是江西大地主出身,家里豪富,在国家遭遇破灭危机之前,才气纵横的文天祥可是眼高过顶,极少有人能被他放在眼里。现在的他早没了以前的骄奢,所以对赵嘉仁的评价格外有感触。
在以前的大地主眼中,不是朝廷养活了他们,而是他们在养活朝廷。官家、官员、小吏,哪个不是在吃大地主的供养。若是没有大地主们的税负,国家早就破产了。直到现在正在慷慨陈词的赵官家出现,用事实证明朝廷和官员没有大地主的赋税照样能活下去,还能活的很好。只要土地国有制,朝廷和官府就直接和那些下地的泥腿子们一起向前走……
“诸位。曾经阔气的要复古,正在阔气的要保持现状,未曾阔气的要革新。大抵如是。大抵!他们之所谓复古,是回到他们所记得的若干年前,并非虞夏商周。所谓理学,就是这么一回事。理学什么时候兴起的?不是汉唐,不是魏晋,而是本朝。理学又是怎么壮大的,公田越弱,理学越盛。私田越强,理学越旺。朝廷越无能,理学越发达!”
“说得好!说得好!”随着一声赞叹,已经有人开始激烈鼓掌。
文天祥扭头一看,就见工部尚书正满面喜色的表示着对赵嘉仁的认同。而工部与农业部的那帮官员已经跟着工部尚书一起热烈鼓掌欢呼。再看那帮进士出身的官员,有些人则是忍不住对工部和农业部的那帮家伙们怒目而视,更多进士出身的官员则面如土色。有些人甚至开始瑟瑟发抖。
收回目光,文天祥端起茶杯,勉强喝了一口润润干涩的喉咙。清苦的茶水让苦涩感更加强烈。这位大宋状元学识渊博,所以知道赵官家并无丝毫谎言。说的是真的。在真相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时候,文天祥文状元感到了发自内心的巨大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