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饮鸩止渴-《和离前夜,她变成了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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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么坦率,这么真诚,宁青青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实,她向来都很善良、很懂礼貌,就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件事上老是揭谢无妄的短……

    以后不要再说他不行了。

    自己心中清楚就行。

    她弯起眼睛冲他笑:“嗯!谢谢你帮我解决了心魔!”

    仿佛有阳光照进一片阴郁潮湿的心底,谢无妄周身泛起暖暖的懒意,下意识地勾唇:“小事。”

    恍惚的瞬间,他不禁自欺欺人地以为回到了从前。她的笑容那么甜,她心无芥蒂,全然地信任着他。

    周身一轻,遍身伤痛仿佛不复存在。

    他知道,自己这是在饮鸩止渴。

    没有关系,他有信心,将这砒霜一点点化作蜜糖。

    “走吧。”他偏了偏头,语气自若。

    广袖一拂,结界散去。

    排山倒海的声浪迎面扑撞而来,掀得宁青青倒退了半步。满目都是猩红,刺鼻的血腥味浓得像是空气中爬满了铁锈一般,吸一口气,细细碎碎的铁血颗粒割过气道,黏腻腻、毛刺刺。

    耳旁一阵嘤嗡,她定了定神,看清眼前景象,不禁微微张开了口,震撼难言。

    谢城内外,都是战场。从地面到半空,处处是混战的景象。

    身后高耸的城墙倾塌了大半,面前的平原已变成血湖,数不尽的魔尸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却被固若金汤的堤坝牢牢阻在百丈之外。

    阻住魔尸的,是天圣宫的门人。

    半空的战斗更加激烈,高阶修士的法术杀伤力极强,大片大片灵力炫光在各处爆开,龙吟虎啸,视野一片纷乱,双耳很快就被震到麻木。

    “道君!夫人!二位平安归来真是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呀!”守在结界外的浮屠子看到二人出来,顿时把胖脸笑成了一只元宝。

    虞玉颜凤目一亮,唇角在勾起之前急急被她压平,拱手、冷声:“属下冒死直谏——道君背负天下安危,千金贵体,万万不该以身陟险,天下共主,当以苍生为重!”

    谢无妄面色如常,淡淡应下。

    他长眸一转,问:“杀殿殿主何在。”

    呼吸间,一名宁青青从来没有见过的修士瞬移而来,垂首禀道:“金崎见过道君。禀道君,此次参与反叛的宗门世家,共计一十三家,眼下已破釜沉舟,尽数倾巢而出。属下依令部署完毕,随时可以围剿,请道君示下。”

    他身着玄袍,领上纹有金色云边,看制式正是一殿之主。

    此人生着一张异常阴鸷的脸,细长的眉眼斜斜飞入鬓中,鼻梁高而窄,唇极薄极平,唇色是病态的青灰,脸上全是纵横交错的黑色蜈蚣疤。他没有手指,五指指骨之处是一整排深深嵌入掌骨的寒刃,刃长过膝,此刻这十道锋刃上全是血,有黑色的魔尸之血,也有鲜红的人血。

    杀殿殿主金崎。一身杀气死气,不似活人,看一眼便觉遍体生寒。

    像这样的人,肯定是不会出现在宫宴上的,否则谁都没有胃口吃菜饮酒了。

    谢无妄语声温凉:“一个不留。”

    “得令。”金崎阴阴一笑,倒掠而去。

    僵持的局势很快便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

    魔尸潮与半空的叛逆修士迅速被收割。

    谢无妄示意宁青青跟着他往前走。他经过之处,鏖战的天圣宫门人非常自觉地腾出道路,杀戮疆场如同分海一般避向左右,让出了一条干干净净的通道。

    他偏头,黑眸和冷白的容颜印上了杀场血色,平静,却煞得触目惊心。

    腥风血雨,断臂残肢,死亡无处不在,入目所及处处是血,有敌人的血,也有己方的血。纵然已经掌握全局,但这般规模的战争,哪怕是以碾压之势取胜的一方,伤亡亦会十分惊人。

    左前方便有一个天圣宫的门人被魔尸咬住肩膀,为了不染魔毒,他的同伴一刀劈去了他小半边身体,透过漏风的躯壳,甚至能够清晰地看见蠕动的内脏。在这样的战场上,根本没有包扎疗伤的机会,他只能拖着残躯继续拼杀,至死方休。

    残酷,冷血。

    谢无妄温声问宁青青:“受得了么?”

    语气疑问,眸光却是十分笃定——他笃定她已撑不住了。

    这就是他的世界,他一直将她护在羽翼之下,不愿让她接触到的那个世界。

    她不懂得外面究竟有多么残酷。在她的世界里,与煌云宗那玩闹一般的“打打杀杀”就已经是最激烈的冲突。

    他准备扬起宽袖,将她护在怀里,带回那个安全温暖的家。

    只见她果然已经垂下了小小的脑袋,肩膀和胳膊轻轻地晃动,像是在颤抖。

    “阿青。”他的声线不自觉地变得更加怜惜温柔,他环过手臂,揽向她的肩头,“不用怕,有我。”

    她动作一顿,瘦削的双肩摊开,抬起头来。

    “找到了——看我的!”她扬起了掌中之物。

    清澈的眼睛里闪动着明亮的光芒,她微微抿着唇,小脸有一点发白,神色却是十分坚韧。

    她拿在手中的,是一根灰黑色的指骨,非金非玉,材质非凡。

    魔皇的指骨。

    她方才便是在乱糟糟的乾坤袋中一通扒拉,找这个玩意。

    蘑菇这种生物……咳,有个很特别的习性。她自己的菌丝倒是一定会打理得致密均匀,丝丝分明,像顺滑的流水。她一眼看得见的那些地方,也必定都要收拾得整整齐齐,但是,但凡看不见的角落,就会被她塞满各种不太用得上的物什。

    比如地面的落叶总会被她埋到菌丝不探的那些角落,比如乾坤袋这种外表看不出混乱的地方,早已被她扔满了各种有的没的。

    当然,谁也不能说她是一只邋遢的蘑菇,因为她的外表非常干净整洁,头发一丝都不乱。就像菌伞下面的褶皱,总是丝丝分明的。

    所以她找指骨就稍微花费了那么一点点时间。她并不是在颤抖,而是在翻箱倒柜。

    魔皇指骨一出,魔物立刻感受到了那股恐怖的威压,方圆百丈之内,魔尸和魔尸王再顾不上修士的刀剑,一只接一只跪倒在地上引颈待戮。噤若寒蝉,声息全无。

    宁青青得意地冲谢无妄挑了挑眉,探出菌丝卷住指骨,像放风筝一样,延展着菌丝,将它远远抛甩了出去。

    “呼——呼——”

    一道道扇面在战场上铺展开,魔指过境之处,犹如狂风吹过麦田,麦浪一茬茬倒下。

    魔尸尽数僵化,再无人族伤亡。

    谢无妄默默收回了揽向她肩膀的手。

    她看起来,并不需要安慰。

    她弯起眼睛对他说:“小娃儿便是这么捉蜻蜓的。他们捉一只雌蜻蜓,用丝线捆着它,甩着它在半空绕圈儿,很快就会有雄蜻蜓被吸引过来,伏在雌蜻蜓的身上与它紧紧粘在一起,被捉住翅膀都舍不得分开。就这么一只接一只,很快就能捉到很多很多雄蜻蜓,炒成一大盘菜。”

    谢无妄默默抬头看了看她被甩成大圆圈的魔皇指骨,又看了看底下密密麻麻倒伏的魔尸,眼角不禁狠狠一跳。

    她已跑出了几丈,身姿轻盈,笑容灿烂。在这血腥战场上,她的周身仿佛散发着清澈暖融的光。

    她,哪里会是一个怨妇呢?

    ‘她本不会死,是他不放过她,一天一天把她养死了。’

    天真娇俏的声音回荡在耳畔,难以言说的躁郁闷痛绞住他的胸腔。

    谢无妄沉沉吐一口气,一寸一寸,凝神看她。

    这便他当初决意娶回家中的那个明媚美好的女子,她回来了。

    因为忘记了他,所以死而复生。倘若他放手,她是不是就会这样,永远活在阳光里面?

    谢无妄笑起来,笑得身体前后晃动,笑裂了脸上和身上的伤。

    正失着神,忽有一名隐卫首领匆匆来报。

    “报——道君神机妙算。设于阵外的水幕结界成功捕捉到了传音镜灵力波动源头——与那些个叛贼传音之人,藏身于南面沧澜界。请道君示下。”

    谢无妄单身赴陷阱之时,已令人在百里之外布下结界,为的就是等寄如雪与阵中之人联络。如今顺藤摸瓜,便摸到了寄如雪藏身的位置。

    “好。”谢无妄敛去眸色,唇角浮起了淡笑,“封住沧澜界,本君亲自取他性命。”

    “是。”

    宁青青正愉快地放着她的指骨风筝,肩上忽然沉沉落下一只手。

    “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谢无妄轻描淡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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