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立雪-《蜀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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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罢,又继续阖目养神了。

    值守小吏哑然。

    但他张了张口,却始终不敢出言劝郑璞归去,只得归到自身的值守处,偎着火盆取暖。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着,雪下得愈加大了。

    一阵朔风呼啸而来。

    偎着火盆的值守小吏不由打了个哆嗦。

    他是蜀地人,来陇右有些年了,但始终觉得冬春时节难熬。

    只不过不是所有人都如他一般畏冷。

    他缩着身体,紧紧了衣领,略微侧头用眼角偷瞄着依旧阖目立在檐外的郑璞。

    只见雪花已然在他两肩积了薄薄一层,胡须上亦沾了不少,与那早就霜白的两鬓辉映着,再加上一脸深深的倦色,看起来犹如一位老翁。

    郑司直真不畏寒啊......

    小吏心中浮起一缕敬佩。

    旋即,又生出一声感慨:郑司直未老先衰,可见平日里为国操劳之苦......

    若不,我让杂役送个炭火暖炉来予郑司直?

    将双手虚覆在火盆上取暖,值守小吏心中在犹豫着,但很快,他的犹豫便被一阵低微的脚步声给打断了。

    原来是庖宰端着食案来了。

    少食,多餐。

    这是丞相在汉中郡定军山别院静养后,太医给予的建议。

    对此,丞相在黄氏的照料与坚持下也慢慢养成了习惯,哪怕是食欲不振,亦会强迫自己多少吃一点。

    接过食案,穿长檐廊叩门。

    入屋内的小吏,将食案轻轻搁放下后没有当即行礼退下,而是脸上闪过几缕挣扎,化作了一记轻声,“丞相,郑司直尚在外候着。”

    闻言,刚要执起食案上竹箸的丞相,神情略微一顿。

    少时,便轻轻的摆了摆手。

    “且随他。”

    小吏不敢再吱声,沉默行礼后连忙转身掩门而出。

    再度归来值守处后,更再无唤人送来炭火暖炉的心思。

    暮冬的白昼很短。

    才刚入酉时没多久,天穹便漆黑一片。

    冀县丞相别署各处哨岗、檐廊等皆燃起了火把或火盆,忙碌了一天的假佐与令史三三两两离去,换成了雄赳赳的宿卫甲士。再度接过庖宰送来的食案、给丞相送过去的值守小吏,脚步向前时,亦不忘用眼角余光瞥往一侧。

    灯火昏暗中,一身白衣的郑璞只能隐隐约约看出一轮廓来,犹如原本就立在小庭内的石雕般沉默、挺拔与岿然。

    尚有立于天地间任凭风吹雨打、不畏寒暑的傲然。

    “丞相请用餐。”

    将食案放下,值守小吏躬身步退门扉处,但却没有离去。

    正欲用餐的丞相有所察觉,抬头看了一眼后,便出声问道,“乃子瑾尚在外候着?”

    “回丞相,是。”

    小吏依旧垂头,小声回道,“今日雪大,积雪将近郑司直膝。”

    “此竖子!”

    当即,鲜有动气的丞相便低声骂了句。

    惹得值守小吏一阵恐慌,垂头屏息之余,还暗中责怪着自己的多事。

    就在他琢磨此时出言告退妥当与否时,耳中又传来了丞相的一声叹息,“唉......罢了,且去让庖宰再添份餐食罢。”

    “诺。”

    ............

    少时,郑璞推门步入,垂首而拜,“璞,拜见丞相。”

    “嗯,且用餐罢。”

    轻作鼻音,正在用餐的丞相没有抬头。

    “谢丞相。”

    与以往不同,郑璞这次吃得很慢。

    即使丞相早就食罢起身漱口净手了,他亦不似先前那般放下竹箸,仍旧在那细嚼慢咽着。

    丞相也不催,缓步至窗前挑开了些许,让寒风寻空遁入冲淡了屋内的炭味。

    好一会儿,郑璞才放下竹箸。

    待值守小吏入内将食案撤去后,闭目养神了好久的丞相,径直说道,“子瑾若是为求战而来,便莫多费唇舌了。”言罢,顿了顿,不等郑璞作答,又叹息了声,“唉,非我不愿,委实弗能也。”

    闻言,郑璞离座,步前双手加额而拜,“回丞相,璞虽愚钝,然亦知‘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攻战’、‘小不忍则乱大谋’等言。此番犯颜来求见,乃是璞请去司直之职,求出督镇河西。”

    嗯?

    不由,丞相的长眉抖动了下,眼眸里略带着错愕。

    盖因丞相司直乃中枢之职,郑璞自请卸任,亦是隐晦的在表态:他日后不想在庙堂中枢任职,而是想如关兴或霍弋般督镇一方、为国藩篱。

    如此一来,方才丞相所忧的“后当有继”便可迎刃而解。

    连七国之乱都能平定的大汉,只要庙堂中枢不生变、天子节符制衡各方,就不会有外镇督将叛乱的忧患。

    况且,以外戚为大将军的弊端,大汉亦以数次宫廷喋血为代价佐证了。

    至于郑璞为何求督镇河西嘛.......

    亦很好理解。

    张苞殒身了,作为河西督将的姜维必然要被贬职。

    不管屈吴山之战是否乃调度之错。

    事实上,督战河西的人选亦是丞相现今举棋不定之事。

    倒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

    如尚未公布归去成都任职的马岱、镇守在陇右阿阳城的吴班,甚至可以将邓芝从江州再转调回来。

    但他们都不如郑璞合适。

    马岱不必说,很早之前就上表求退居后方且朝廷亦允了,再复以重任加之,不谙厚待老臣之道与有朝令夕改之嫌。

    吴班则是年岁也高了。

    虽现今身体尚无恙,但将他遣去环境恶劣的河西后,谁又能确凿他能一直无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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