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水岂能度-《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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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云忙走向书柜取出“宣和桑纸”铺在桌上。
顾嗣源皱眉道:“我要写的是奏章你怎么拿了桑纸出来?”说着把笔放落亲自走到书柜拿了一扎纸出来上书“贡品宣纸”四字说道:“我若写的是奏章用的是上等宣纸你可记下了?”
卢云连声道:“是、是!”
只见顾嗣源下笔如飞顿书百余言卢云见他文笔飘逸书法灵秀确是钦点状元、两朝重臣的的风采不由得面露激赏之色。顾嗣源抬头一看只见卢云看着自己的文章连连点头颇为忘形他不禁心中一奇:“这书僮也能懂我的文章么?”但就这么一想又专心凝志的写着奏折。
待顾嗣源写完已是酉时。足足写了两个多时辰。顾嗣源吩咐道:“你留在这儿等墨汁阴干之后再小心卷起收好。”
卢云应道:“小人理会得请大人放心。”
如此过了十余日顾嗣源每隔一天必到书房活动一待便是两个时辰。卢云的柴房距书房颇远他有时便睡在书房中。顾嗣源甚少与他交谈把他当作一般书僮卢云自幼受人轻贱惯了也不以为意。
每日除陪伴顾嗣源读书外闲来无事时便是修炼内力。他将吐纳次数增减每次时间及吸吐之量都作改变。只是练来练去仍无进展那内息虽能涌出但每回只是上到泥丸而后盘旋而下全然不能随心所欲但卢云并不心焦气馁他将所试之法一一登录纸上隔日再行修炼总要摸索出一条运气法门为止。
又过几日这日顾嗣源正在房中读书自娱突然有人来访却是名中年文士。卢云见他形容潇洒身材略显消瘦一望即知颇有才情。
顾嗣源正在吟诗见那人站在门口喜道:“啊呀!裴兄你老怎么有空来?也不叫下人通报一声?”
那姓裴之人单名一个邺字号修民居士世居扬州昔年曾任朝廷要职现被罢官自在家中开馆授徒。他与顾嗣源交情深厚两人一个丁忧在乡一个革职罢官都在等北返朝廷之日。顾嗣源念及两家交情颇有意把独生爱女许配给裴邺的儿子只是两家长辈虽想早早撮合但两个小冤家互相看不对头一直毫无进展只看得众人好不急切。尤其顾家那二姨娘最是心急她是裴邺的表妹自想大力说服这门亲事可当此男女情爱之事最是急不得饶她精明干练却也毫无办法。
只见裴顾二人相谈甚欢两人用过茶后顾嗣源问道:“目前朝廷景况如何?我日前上黄山旅游久不知朝廷大事了。”
裴邺道:“还不是老样子?听说江充开始整肃大理寺的人好几个老家伙都辞了只气得徐铁头七窍生烟。他江充倒是得理不饶人顺理成章地把他那些徒子徒孙安插进去。”
顾嗣源摇头道:“不走不辞还能怎么?硬给人整垮斗倒岂不更惨?”
两人相顾叹息一时静默无语。
忽听裴邺道:“嘿!别尽说这等事今日我来是来考你一考!”
顾嗣源奇道:“考我一考?咱们两人这一辈子考的还不够么?”
裴邺笑道:“人人都说顾侍郎文才敏捷当朝无双我只是试试此言是真是假?”
两人一起哈哈大笑原来裴邺与顾嗣源并称“裴顾”诗词精绝盛名遍传江南。他这般说显然只是开个小玩笑别无恶意。
顾嗣源见好友眉宇间有些忧色便问道:“到底有什么大事不妨说来听听吧!”
裴邺叹道:“顾老我这次是真的给人难倒了。你倘若不救我一救我那修民馆可要关门大吉啦!”
顾嗣源惊道:“怎么!可是东厂那些人来为难你么?”
裴邺笑道:“那倒不是。我自隐居后从来不问朝廷之事每天只管教书写字好不自在东厂的人何必找我麻烦?”
顾嗣源奇道:“不是东厂那又是什么人了?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过来惹你?”
裴邺笑了笑道:“这整我的人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不过是个老乞丐而已。”
顾嗣源惊道:“乞丐?”
裴邺点了点头道:“几天前突然来了个老乞丐进来大吵大闹说要踢我的馆子我几个门人劝他都说我们不是武馆何来踢馆过招之事?但那老丐只是不理非要咱们接招不可神态甚是跋扈。”
顾嗣源道:“嗯想来这老丐定是有备而来吧!”
裴邺苦笑道:“不错。这老丐往我堂中一坐说他有副对联是吃饭拉屎时想出来的要在我们这瞧瞧有没有人能对的出下联。如果无人对出他就要把我‘修民馆’欺世盗名的事迹宣传出去。我那时心想好哇!我裴修民一辈子不知对过多少对联庙堂之上随口而答一个乡间老丐我岂有惧怕之理?”
顾嗣源素知裴邺之能笑道:“裴兄文才独步岂有惧理?后来如何?”
裴邺道:“那老丐当众挥毫把那上联写了下来要我对上。嘿嘿我一看之下……一看之下……”
顾嗣源笑道:“一看之下便把它给解了?”
裴邺叹了口气道:“你这不是损我么?我要是解了这对联又何必过来找你?那上联真是绝妙至极我一看之下当场便怔住了。那老丐冷笑一声说谅我一时片刻也答不出要给我七日时间回答以免说他胜之不武。我与门下弟子细研两日都参透不出如何才能对的妥贴。又怕应了平仄少了文意又怕应了文理声韵不合只好来求你了。”
顾嗣源惊道:“这么厉害!真是岂有此理!”
裴邺苦笑道:“这老丐已整垮几十间学堂了连咱们何老翰林的讲学堂也无一人对得出来。”
顾嗣源大吃一惊:“连老翰林也不成了!快写来瞧瞧!”只见裴邺就着纸上写了几字顾嗣源一见脸色立刻大变道:“好!真是不简单哪!”说着口中念念有词显在苦思。
卢云在一旁也想看那对联但给裴邺的身子挡住了卢云只有空自想像却见不到上头的文字。
裴邺与顾嗣源两人谈了一个多时辰始终对不出一个工整下联。顾嗣源道:“也罢!连老翰林满腹经纶都给难倒了我们一时又怎对的出来?先吃饭去喝个两杯到了晚间再说吧!”
裴邺苦笑一声心知顾嗣源恐也对不出这绝妙至极的上联只好道:“也好吃饭去吧!”说着两人便走出书房只留下卢云一人。
卢云见他二人走远心道:“是什么样的对联竟能难倒两位进士出身的大人?”便走近几旁一看霎时只见上联道:“饮食欠泉白水岂能度日”
卢云细细看去蓦地暗暗点头心道:“难怪无人对答的出这上联真是奇联。”
这上联的意思是说:“我饮食间连泉水也欠少了唉呀!但光喝那白水又怎能过日子呢?”一股穷酸之意赫然透出。卢云饱读诗书一眼便看出这幅上联的厉害之处这上联之难不在那股酸意而是在上头的文字工夫。
这上联分为两句是为“饮食欠泉白水岂能度日”那“饮食欠泉”四字看来不成文意但仔细读去却觉另有妙用。那“饮”字给拆了开来变为“食”、“欠”二字;依序读去便成了“饮食欠”三字连环除此之外下头接的那个“泉”字也有他用分拆为“白”、“水”二字便成了“饮食欠泉白水”六字连环连续读去便是这幅“饮食欠泉白水岂能度日”的奇妙上联。
前头六字一个接着一个接连不断述说出主人翁的穷困潦倒看来这老丐定是走投无路心怀不忿这才出了这怪联为难江南才子。
卢云微微一笑想道:“这老丐学问渊博可又愤世嫉俗若有机会该当拜见才是。”他低声将上联读了几遍心中思量半晌忽然心念一动已有计较哈哈大笑道:“难得倒翰林进士可难不倒我卢云!”
想他自己科考落地潦倒奔波一路受那世人轻贱嘲笑倒与那老乞丐有些相似之处猛然狂性作心道:“我卢云若不露个两手恐怕世俗之人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当下提起笔来便在那上联之旁写了他的下联。
他将毛笔放下仰天大笑正洋洋得意间忽想:“糟了我这下狂态作胡乱写了这些文字可别让老爷气炸了。”
正要想办法遮掩忽然阿福匆匆走进叫道:“喂!管家有事吩咐叫你过去啊!”
卢云此时急得满头大汗只想抹去自己的字迹便道:“你先等会儿我一会儿马上过去。”
阿福哼了一声道:“他急得很你再不过去可别害我挨骂。”
卢云又急又慌可又不便让管家久候当下长叹一声只得跟阿福出了书房。
待见了管家却是为了些琐碎事找他过来卢云正自心焦只想赶回书房遮掩管家唠唠叨叨地吩咐事情他却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脱身便急急走回书房。
卢云心中担忧低头走进书房霎时便见顾嗣源与裴邺两人面色凝重站在几旁。
卢云心下愧疚硬着头皮问道:“老爷可有什么事?”
只听顾嗣源大声道:“可有什么人到过书房?”
卢云嚅啮地道:“小人适才去见管家可是有人趁机而入掉了什么东西吗?”他明知顾嗣源定是为了自己胡乱写就的下联火却又不敢承认只好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顾嗣源不去理他对裴邺道:“这可怪了分明有人在这写了这下联啊!裴兄莫非你公子到了?”
裴邺摇头道:“犬子有多少份量我自是清楚的很。这不是他写的。”
顾嗣源皱起眉头道:“那会是谁?难道是小女么?且待我去问问。”
他正要移步出房卢云见不能再瞒便躬身道:“顾老爷、裴老爷这下联是我写的小人狂妄无知还乞原侑。”
顾嗣源大声道:“真是你对的?”
卢云苦着一张脸连连拱手道:“小人不学无术一时好事打扰了两位大人的清兴还请重重责罚。”
裴邺上下打量他几眼嘿嘿一笑摇头道:“这位小朋友啊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你可别冒名顶替哦!”
卢云听出他语带怀疑忍不住一怔说道:“这上联也没什么难的我又何必顶替什么?”
顾嗣源与裴邺听他说话狂了忍不住同哼了一声。顾嗣源沉着脸道:“你不过是小小书僮怎能这般说话可没家法了!”
卢云听出他们心中的轻视忽地热血上涌心道:“我卢云虽只是个书僮小厮但也容不下你们这般轻贱!”登即涨红了脸大声道:“两位老爷在上小人虽不是什么什么进士翰林可这上联也不见得难了不就是‘饮食欠泉白水岂能度日’么?小人对的下联是‘磨石麻粉分米庶可充饥’不知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耳听卢云把下联说出两人心中再无怀疑霎时面面相觑一齐抚掌大笑都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卢云愣在当场心道:“他们真是在称赞我么?还是取笑我不自量力?”眼看他两人神态如此卢云心中反生害怕之情往后退开一步满面都是忧虑。
“饮食欠泉白水岂能度日;磨石麻粉分米庶可充饥。”
顾嗣源与裴邺互望一眼两人低声默念几遍神色之间却是有三分惊叹七分佩服。
原来那上联“饮食欠泉白水岂能度日”中前六字“饮食欠、泉白水”连环不断卢云对的下联为“磨石麻粉分米庶可充饥”其中“磨”字拆为“麻”、“石”二字“粉”字也拆开为“分”、“米”二字成了“磨石麻、粉分米”六字连环这六字接连不断正对了上联的“饮食欠、泉白水”一个接着一个对仗极为工整。
其实这下联最为巧妙之处不只是文字余兴而已乃是巧妙地回应了上联的疑问以“分米庶可充饥”的法子回应了那句“白水岂能度日”的疑问。好似卢云与那老丐对面而坐那老丐仰天叹道:“我穷困潦倒饮食间连泉水也欠少了唉呀!但光喝那白水又怎能过日子呢?”卢云这怀才不遇的书生却应道:“老兄啊老兄你有什么好担忧的呢如果找不到东西吃只要将那麻粉放在石头上研磨也能找出米屑来充饥啊!”
这上联自命酸苦下联却有贫贱不移的清高以“颜回之志”巧应了“愤世嫉俗”文意巧合对仗工整堪称绝对。
裴邺打量着卢云嘻嘻一笑对着顾嗣源道:“好哇!你这老家伙几时收了这样一个俊秀的好徒弟却又叫他装了书僮躲在这戏耍我!”
岂知顾嗣源心中的讶异比之裴邺更甚他忙道:“裴兄见笑了这孩子真是我的书僮。”
裴邺啐了一口道:“都到这当口了你却还来瞒我你还当我是老友么?”
顾嗣源拼命解释裴邺却哪里肯信眼看卢云不过是个小小的研墨理书的书僮岂能有如此巧妙的文思?顾嗣源只说得口干舌燥仍是难以取信于人。
裴邺见顾嗣源仍是不认便自一笑道:“好啦好啦无论这孩子是谁他终究解了这个上联帮了我好大一个忙。”说着对卢云招招手道:“孩子你过来。”
卢云依言走近躬身道:“大人有何吩咐?”
裴邺笑道:“难得你帮我这个忙我很承这个情。你可有想要的东西我这就赏给你。”
卢云微微摇头道:“小子误打误撞如何称得上功劳请大人万莫如此了。”
裴邺见他谦逊有礼气度非凡哪里是个书僮比起自己儿子还要像个朝廷文士不由得心下暗赞心中更是喜欢。
他见卢云坚不居功只好对顾嗣源道:“喂!你想个法子赏点什么给这孩子。我很承他的情。”
顾嗣源点了点头道:“这我理会得。”说着朝卢云望去眼中却有纳闷之意一时也猜不透他的来历。
裴邺哈哈大笑拍了拍卢云的肩头笑道:“这回多亏这孩子了江南十余座学堂全给那老丐难倒却只有我修民馆能破解此联哈哈哈哈明日看我将这老乞丐一军要他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的道理!”说着站起身来便要告辞。
顾嗣源见老友心中喜悦面上却不动声色他起身相送行到卢云身旁时见他兀自呆呆站着便吩咐道:“你先留下来我一会儿有话问你。”语气颇见严肃好似对他的来历有些怀疑。
卢云面色惨然心道:“惨了我这回擅做主张顾大人一会儿定要生气这碗饭恐怕端不稳了。”
过不多时只见顾嗣源匆匆回到书房迳自坐了下来卢云见他面色不善心下更怕动也不敢动上一下。
顾嗣源上下打量卢云过了半晌忽道:“听管家说你姓卢单名一个云字是不是?”
卢云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躬身道:“管家说得没错小人姓卢名云有辱大人清听了。”
顾嗣源不置可否又问道:“听说你是山东人士怎会到扬州来的?”
卢云心中害怕想道:“现下衙门还在通缉我我可别泄漏了身分。”便咳了一声道:“我……我家乡收成不好少了食粮这才一路流落到扬州来。”
卢云见顾嗣源闭目沉思神色难辨喜怒一时心中更觉忐忑。
过了半晌顾嗣源道:“你过去可曾应试赴考?”
卢云心下一凛忙道:“不瞒大人我自幼爱读书没什么功名在身。”
顾嗣源见他一问三不知不愿明说自己的来历料知有异便也不再多说想道:“此人来历甚奇可得好好查访一番。待我明日先试他一试看他是真有本领还是只有些小聪明。”当下心中盘算口中吩咐道:“时候不早了你先下去歇着吧!我们明日再说。”
第二日清早卢云又来到书房打扫拂拭后便盘膝坐下运习自己所悟的内功虽然内力运行不能自如但他每次修炼仍有舒适之感至此已是不练不快。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听得脚步声响知是顾嗣源来了卢云忙开门迎上口中道:“老爷您早。”
顾嗣源走进书房坐了下来他神态严肃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卢云望去只见上头写着“论宋之兴亡起衰”几个字。卢云心中一奇暗道:“顾大人想来是要著书立论了这宋代兴衰因果环环相扣实非三言两语可解。”
顾嗣源忽对卢云道:“来你坐下。”
卢云依言坐在一旁心中微觉奇怪只听顾嗣源道:“这个题目深广渊博我想考你一考。”
卢云一怔道:“老爷……这……”
顾嗣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尽力写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文章别无他意。”
卢云呆了半晌心道:“既然老爷叫我写我写就是了。”跟着提笔凝思过了一会儿便振笔疾书。顾嗣源看了片刻便走出书房反手带上了房门。
过了一个时辰顾嗣源走回书房见卢云呆呆望着窗外他心道:“毕竟不是科班出身知识有限才一个时辰便已才思枯竭。”当即问道:“怎么不写了?”
卢云道:“禀老爷我已经写完了。”
顾嗣源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接过他的文章一看只见卢云书法苍劲有力纵横飞舞不觉一惊暗道:“好雄健的笔意。”
再看文章只见卢云写道:“赵宋一朝上接五代乱世下接异族兴盛历辽金元三朝南侵。自来多言宋治文弱语涉严苛但吾独不然。”
顾嗣源心道:“这小子口气倒不小。”便往下看去。
“宋之亡与其言之亡于武功废弛不如论其一亡于燕云二亡于气数非战之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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