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长别离-《沧月·听雪楼系列(共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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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来自不同的世界,注定要过着不同的生活,她还是抽身急退,又何苦再让他们的心不能平静?

    ——李珉与柳青青的悲剧,已让她永生不忘。

    任飞扬一惊,可嘴角却浮出了往日惯有的戏谑的笑意:“也是。

    这地方你是不该多待的,高欢和我,才是适合这个地方的人吧。”

    叶风砂不再说什么,回身急步走了开去,一边走,一边却轻声道:“再见。”

    她头也不回地举手轻轻摆了一下,手背上那一弯齿痕清晰可见。

    那道伤痕,会让他们永远记得彼此。

    任飞扬没有说什么,只负手握剑看她匆匆离去。

    明朗的眉宇间,泛上了一种说不出的无奈与痛苦——这也是他以前的二十多年中从未感受过的。

    这几个月来的一切,比过去二十多年的经历更多更复杂,让他急速地懂得了一切。

    他真正长大了。

    在短短的几个月内,由一个飞扬跳脱的少年成长为一名深沉睿智的江湖剑客。

    然而蜕变的痛苦,也是旁人无法了解的。

    突然间,仿佛心里的种种情绪压抑到了极点,他忽然仰天长啸!

    啸声中,反手挥剑,背后水榭被剑气斩为两半!

    火一般的披风高高扬起,长发一绺绺吹散开来,可他目光却在一瞬间急剧冷却——冷得仿佛是亘古不化的冰雪,盖住了他平日朝气勃勃的眼睛。

    从此,他的心也将被冰封在这千年的冰川之下了。

    叶风砂离去之时,没人看见那满眼的泪水,在她转过身后才如雨而落。

    “告诉靖姑娘一声罢,我也该走了。”

    在轿内,叶风砂轻轻叹了口气,吩咐轿夫将交织直接抬往绯衣楼去,“希望我走之后,她和楼主之间的关系会缓解一些。”

    暮色已降临了。

    当风砂推开阿靖卧室的门时,却发觉她并不在室内。

    叶风砂正准备退出去,突地听到密室中传来一丝歌声——那是女子的歌声。

    阿靖从来不唱歌,那么这密室之中的女子又系何人?

    阿靖不是说过,这密室只有他与萧忆情才能进入吗?

    这个忽然进入到如此私密地方的陌生女子,难道是……

    叶风砂不由想起了近日楼中私下的传言。

    不知哪来的勇气,她忽然转身,推开门进入了密室!

    室中一舞方休,一袭白衣的夕舞如天鹅般俯身伏在毯上,柔顺光亮的黑发披满了整个背部,美得令人屏息。

    身着白狐裘的萧忆情斜靠在软榻上,手中托着一樽美酒,静默地看着,脸上的表情却是淡漠如冰雪。

    见她突然进入,他神色一丝不动,反是地上的夕舞轻轻地惊呼了一声。

    “让她出去——萧公子,我有话跟你说。”

    叶风砂静静指了指夕舞,对萧忆情道。

    口气不容反驳,竟似命令。

    萧忆情这才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对夕舞道:“你先出去。”

    夕舞吃惊地看了叶风砂一眼,退了出去。

    她不明白,居然有人敢以这种命令语气对楼主说话,而楼主居然也服从了!

    这个女孩……似乎和靖姑娘一样凶哪。

    门合上之后,室内只剩下了两个人,只有炉火在静静燃烧。

    “你说吧”,萧忆情开口了,语气温文而又霸气。

    他微微眯起了眼,看着面前这个近日来和阿靖走得很近的女子,目光更加冷锐,一字一顿:“如果你说的我认为不值得一听,那么,你便会为方才居然敢对我这样说话而付出代价。”

    没有被那样的话吓倒,叶风砂只是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直视着他,冷冷道:“看得出,你有很严重的痨病,本活不过二十岁。”

    萧忆情毫不意外地点头:“是,但我今年却已经二十五了。”

    “是么?”

    风砂略微有些吃惊,作为一个医者,她无法不对这位病人的生命力表示惊叹,“那你也一定忍受了相当的痛苦,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来延长你的生命。

    而且,你一定日日夜夜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萧忆情脸色不变,然而嘴角却有了一丝不以为意的冷笑,看着窗外,淡淡道:“可笑,你还是第一个把我看成一个真正病人的人……但你说错了——我不畏惧任何事,包括死亡。”

    “不!你怕的!”

    然而,不等他说下去,叶风砂的口气却骤然一变,第二次截断了听雪楼主的话,冲口而出,“或许以前你不怕,但是遇到靖姑娘以后你还能说你不怕么?”

    萧忆情手一震,目光惊电般地落在她脸上——那一瞥之间,有震惊,有疑虑,还有恼怒和杀气!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仿佛是抓住了袖中那一柄令天下震慑的夕影刀。

    叶风砂不懂武学,自然也不知道此刻萧忆情只要一念之间,便能将自己斩杀当场。

    然而她心中也不由一凛,只觉在他冷峻迷离的目光之下,竟有些退缩,却还是强自支撑着,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是不是正因为这样,你才一直不敢直面自己真正的内心?”

    “谁让你来说这些?

    又是谁允许你说这些?”

    萧忆情的脸色终于变了,眼睛凝了起来,审视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外来女子,冷冷地问,“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就是希望你们两人之间不要再有隔阂。”

    叶风砂吸了口气,挺直了腰,不去和他刀锋般的眼神接触,鼓足勇气继续道:“我的确没资格过问你们的事。

    但,我也不想再看着靖姑娘难受。”

    “她难受么?”

    听雪楼主忽地笑了起来,摇摇头,“我看她什么反应都没有。”

    叶风砂没有去接萧忆情的话,仿佛是害怕自己一旦停下来就失去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她握紧了手,低头继续说:“我……我明天就离开这里了,所以冒昧在离开之前打扰公子。

    靖姑娘是我的朋友,我不想你们彼此有隔阂与误会。”

    “你的朋友?”

    萧忆情似乎是忍不住的,微微冷笑了起来,“阿靖会有朋友?

    谁能配的起当她的朋友……她又怎么会承认那个人是她朋友?

    自从‘那个人’死后,她在世上就没有朋友了。”

    他冷漠的笑着,然而目光已有一丝迷惘,定定看着手中的酒:“她一向与我只是契约关系——我们甚至也不是朋友。”

    “契约?

    以靖姑娘的为人,岂是一纸契约能绑得住的?

    若不是听雪楼中确有她为之割舍不下的东西,她会一直在这儿尽心竭力吗?”

    风砂一句句反问,口气不容置疑,“萧公子,我虽然不明白究竟是什么顾虑,让你们变成如今这种局面,但我可以肯定地说一句,你们本是这世上唯一配得起对方的人。”

    “是么?”

    萧忆情叹息了一声,“人人都这么说。

    说得多了,差点连我自己都相信了……”

    叶风砂不理会他说什么,心中有一股力量支持着,让她一口气说了下去:“近日来公子仿佛有些自暴自弃,如此一来,靖姑娘对公子的成见会越积越深……终至无可挽回。

    所以,我劝公子一句,去找靖姑娘好好谈一谈,也许会明白彼此真正的想法。”

    萧忆情没有说话,目光渐渐变得游移而烦乱,但他显然并没有反感或恶意。

    关于这个话题,他从不曾与任何人谈起过——他本来认为这是他永远的隐痛和禁忌。

    如今忽然被一个陌生的少女大胆而直率地触及,不知怎的,他心里竟没有怒意与杀气,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恨我的……当年我下令追杀雷楚云时我就发觉了。

    这次我告诉她我杀了李珉,她虽没有说什么,但她眼睛里面有恨意。”

    萧忆情自语般喃喃道,脸色有些苍白,眼神恍惚得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她没信任过我,从来不曾……她爱的是另一个人,那个人才是无可取代的。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

    叶风砂并不知他们之间的隐情,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只是讷讷道:“是、是么?

    也许是有另外一个……不过那也没什么啊。

    每个人的一生,都不可能只爱过一个人的。”

    “是么?”

    萧忆情笑了笑,放下酒杯,静静望着她:“而我却是。”

    这一次,他笑的时候冷漠的目光中竟有了神采,不似平日的孤高——那是一种苦涩、自怜、傲气的混合,刺得人心疼。

    叶风砂一时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又一次发觉,这个不可一世的萧公子实在是很可怜。

    只是一刹间的软弱,萧忆情的眼中迅速又恢复了平日的高傲与淡漠。

    他无声地旋转着手中的酒杯,看着浅碧色的美酒,停顿了许久,等空气中的压力积累到风砂开始坐立不安时,他才淡淡地开口,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叶风砂点头苦笑——她这才承认,要开导这个深不可测的人,她实在是太不量力。

    “很天真的想法啊……不过,我还是很感激你。”

    萧忆情的目光又一次流露出温暖之色,有些落寞的轻笑,转过头去,“知道么?

    无论谁要在我面前说这种话,都需要很大的勇气——你真是个傻大胆的丫头,不知道阿靖怎么会喜欢你。”

    她不知道这是夸奖还是贬低,一时间无法回答,只觉得尴尬。

    他顿了一下,又问:“你明天就走?

    那么你不想再见小高了?”

    叶风砂点头,蓦地抬头直视他,眼里不知是愤怒还是悲哀,一字字道:“你主宰了他的命运,我没有办法——既然已不可能一起离开这儿,我至少要做到永远不拖累他。”

    萧忆情看了她很久,突然笑了笑:“好,既然你想走,便可以走了——不过,承蒙你的好心,今日对我说了如上这一番话,那么为了表示感谢,在你走时我会派人送你一程。”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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