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赵县君乔进黄柑子-《今古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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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人有此意,待我回去禀白一声,好歹讨个回音来复官人。”
宣教又将银一两送与小童,叮嘱道:“是必要讨个回音。”
去了两日,小童复来说:“县君闻得要见之意,说道:”既然官人立意惓切,就相见一面也无妨。
只是非亲非故,不过因对门在此,礼物往来得两番,没个名色,遽然相见,恐怕惹人议论。
‘是这等说。
“宣教道:”也是,也是。
怎生得个名色?
“想了一想道:”我在广里来,带了许多珠宝在此,最是女人用得着的。
我只做当面送物事来与县君看,把此做名色,相见一面如何?
“小童道:”好到好,也要去对县君说过,许下方可。
“小童又去了一会,来回言道:”县君说:“使便使得,只是在厅上见一见,就要出去的。
’”宣教道:“这个自然,难道我就挨住在宅里不成?”
小童笑道:“休得胡说!快随我来。”
宣教大喜过望,整一整衣冠,随着小童三脚两步走过赵家前厅来。
小童进去禀知了,门响处,宣教望见县君从里面从从容容走将出来。
但见:
衣裳楚楚,佩带飘飘。
大人家举止端详,没有轻狂半点;小年纪面庞娇嫩,并无肥重一分。
清风引出来,道不得云是无心之物;好光挨上去,真所谓容是诲淫之端。
犬儿虽已到篱边,天鹅未必来沟里。
宣教看见县君走出来,真个如花似玉,不觉的满身酥麻起来,急急趋上前去,唱个肥喏,口里谢道:“屡蒙县君厚意,小子无可答谢,惟有心感而已。”
县君道:“惶愧,惶愧。”
宣教忙在袖里取出一包珠玉来,捧在手中道:“闻得县君要换珠宝,小子随身带得有些,特地过来面奉与县君拣择。”
一头说,一眼看,只指望他伸手来接。
谁知县君立着不动,呼唤小童接了过来,口里道:“容看过议价。”
只说了这句,便抽身往里面走了进去。
宣教虽然见了一见,并不曾说得一句倬俏的说话,心里猾猾突突,没些意思走了出来。
到下处,想着他模样行动,叹口气道:“不见时犹可,只这一番相见,定害杀了小生也。”
以后遇着小童,只央及他设法再到里头去见见,无过把珠宝做因头,前后也曾会过五六次面,只是一揖之外,再无他词。
颜色庄严,毫不可犯,等闲不曾笑了一笑,说了一句没正经的话。
那宣教没入脚处,越越的心魂撩乱,注恋不舍了。
那宣教有个相处的粉头,叫做丁惜惜,甚是相爱的。
只因想着赵县君,把他丢在脑后了,许久不去走动。
丁惜惜邀请了两个帮闲的再三来约宣教,请他到家里走走。
宣教一似掉了魂的,那里肯去?
被两个帮闲的不由分说,强拉了去。
丁惜惜相见,十分温存,怎当得吴宣教一些不放在心上。
丁惜惜撒娇撒痴了一会,免不得摆上东道来。
宣教只是心不在焉光景,丁惜惜唱个歌儿嘲他道:俏冤家,你当初缠我怎的?
到今日又丢我怎的?
丢我时顿忘了缠我意。
缠我又丢我,丢我去缠谁?
似你这般丢人也,少不得也有人来丢了你!当下吴宣教没情没绪,吃了两杯,一心想着赵县君生得十分妙处,看了丁惜惜,有好些不象意起来。
却是身既到此,没奈何只得勉强同惜惜上床睡了。
虽然少不得干着一点半点儿事,也是想着那个,借这个出火的。
云雨已过,身体疲倦。
正要睡去,只见赵家小童走来道:“县君特请宣教叙话。”
宣教听了这话,急忙披衣起来,随着小童就走。
小童领了竟进内室,只见赵县君雪白肌肤,脱得赤条条的眠在床里,专等吴宣教来。
小童把吴宣教尽力一推,推进床里,吴宣教喜不自胜,腾的翻上身去,叫一声“好县君,快活杀我也!”
用得力重了,一个失脚,跌进里床,吃了一惊醒来,见惜惜睡在身边,朦胧之中,还认做是赵县君,仍旧跨上身去。
丁惜惜也在睡里惊醒道:“好馋货!怎不好好的,做出这个极模样!”
吴宣教直等听得惜惜声音,方记起身在丁家床上,适才是梦里的事,连自己也失笑起来。
丁惜惜再四盘问:“你心上有何人,以致颠八倒如此?”
宣教只把闲话支语,不肯说破。
到了次日,别了出门。
自此以后,再不到丁家来了。
无昼无夜,一心只痴想着赵县君,思量寻机会挨光。
忽然一日,小童走来道:“一句话对官人说:明日是我家县君生辰,官人既然与县君往来,须办些寿礼去与县君作贺。
一作贺,觉得人情面上愈加好看。”
宣教喜道:“好兄弟,亏你来说!你若不说,我怎知道?
这个礼节最是要紧,失不得的。”
亟将彩帛二端封好,又到街上买了些时鲜果品、鸡鸭熟食各一盘,酒一罇,配成一副盛礼,先令家人一同小童送了去,说:“明日虔诚拜贺。”
小童领家人去了。
赵县君又叫小童来推辞了两番,然后受了。
明日起来,吴宣教整肃衣冠到赵家来,定要请县君出来拜寿。
赵县君也不推辞,盛装步出到前厅,比平日更齐整了。
吴宣教没眼得看,足恭下拜。
赵县君慌忙答礼,口说道:“奴家小小生朝,何足挂齿?
却要官人费心赐此厚礼,受之不当!”
宣教道:“客中乏物为敬,甚愧菲薄。
县君如此称谢,反令小子无颜。”
县君回顾小童道:“留官人吃了寿酒去。”
宣教听得此言,不胜之喜,道:“既留下吃酒,必有光景了。”
谁知县君说罢,竟自进去。
宣教此时如热地上蚂蚁,不知是怎的才是。
又想那县君如设帐的方士,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药出来。
呆呆的坐着,一眼望着内里。
须臾之间,两个走使的男人,抬了一张桌儿,揩抹干净。
小童从里面捧出攒盒酒菜来,摆设停当,掇张椅儿请宣教坐。
宣教轻轻问小童道:“难道没个人陪我?”
小童也轻轻道:“县君就来。”
宣教且未就坐,还立着徘徊之际,小童指道:“县君来了。”
果然赵县君出来,双手纤纤捧着杯盘。
来与宣教安席,道了万福,说道:“拙夫不在,没个主人做主,诚恐有慢贵客,奴家只得冒耻奉陪。”
宣教大喜道:“过蒙厚情,何以克当?”
在小童手中,也讨过杯盘来与县君回敬。
安席了,两下坐定。
宣教心下只说此一会必有眉来眼去之事,便好把几句说话撩拨他,希图成事。
谁知县君意思虽然浓重,容貌却是端严,除了请酒请馔之外,再不轻说一句闲话。
宣教也生煞煞的浪开不得闲口,便宜得饱看一回而已。
酒行数过,县君不等宣教告止,自立起身道:“官人慢坐,奴家家无夫主,不便久陪,告罪则个。”
吴宣教心里恨不得伸出两臂来,将他一把抱着。
却不好强留得他,眼盼盼的看他洋洋走了进去。
宣教一场扫兴,里边又传话出来,叫小童送酒。
宣教自觉独酌无趣,只得分付小童多多上复县君,厚扰不当,容日再谢。
慢慢地踱过对门下处来,真是一点甜糖抹在鼻头上,只闻得香,却食舌不着,心里好生不快。
有《银绞丝》一首为证:
前世里冤家,美貌也人,挨光也有二三分,好温存,几番相见意殷勤。
眼儿落得穿,何曾近得身?
鼻凹中糖味,那有唇几分?
一个清白的郎君,发了也昏。
我的天那!阵魂迷,迷魂阵。
是夜,吴宣教整整想了一夜,踌躇道:“若说是无情,如何两次三番许我会面,又留酒,又肯相陪?
若说是有情,如何眉梢眼角不见些些光景?
只是恁等板板地往来,有何了结?
思量他每常帘下歌词,毕竟通知文义,且去讨讨口气,看看他如何回我。”
算计停当,次日起来,急将西珠十颗,用个沉香盒子盛了,取一幅花笺,写诗一首在上。
诗云:
心事绵绵欲诉君,洋珠颗颗寄殷勤。
当时赠我黄柑美,未解相如渴半分。
写毕,将来同放在盒内,用个小记号图书印封皮封好了。
忙去寻那小童过来,交付与他道:“多拜上县君,昨日承蒙厚款,些些小珠奉去添妆,不足为谢。”
小童道:“当得拿去。”
宣教道:“还有数字在内,须县君手自拆封,万勿漏泄则个。”
小童笑道:“我是个有柄儿的红娘,替你传书递筒。”
宣教道:“好兄弟,是必替我送送,倘有好音,必当重谢。”
小童道:“我县君诗词歌赋。
最是精通,若有甚话写去,必有回答。”
宣教道:“千万在意!”
小童道:“不劳分付,自有道理。”
小童去了半日,笑嘻嘻的走将来道:“有回音了。”
袖中拿出一个碧甸匣来递与宣教,宣教接上手看时,也是小小花押封记着的。
宣教满心欢喜,慌忙拆将开来,中又有小小纸封裹着青丝发二缕,挽着个同心结儿,一幅罗纹笺上,有诗一首。
诗云:
好将鬒发付并刀,只恐经时失俊髦。
妾恨千丝差可拟,郎心双挽莫空劳!
末又有细字一行云:
原珠奉璧,唐人云“何必珍珠慰寂寥”也。
宣教读罢,跌足大乐,对小童道:“好了!好了!细洋诗意,县君深有意于我了。”
小童道:“我不懂得,可解与我听?”
宣教道:“他剪发寄我,诗里道要挽住我的心,岂非有意?”
小童道:“既然有意,为何不受你珠子?”
宣教道:“这又有一说,只是一个故事在里头。”
小童道:“甚故事?”
宣教道:“当时唐明皇宠了杨贵妃,把梅妃江采蘋贬入冷宫。
后来思想他,惧怕杨妃不敢去,将珠子一封私下赐与他。
梅妃拜辞不受,回诗一首,后二句云:”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今县君不受我珠子,却写此一句来,分明说你家主不在,他独居寂寥,不是珠子安慰得的,却不是要我来伴他寂寥么?
“小童道:”果然如此,官人如何谢我?
“宣教道:”惟卿所欲。
“小童道:”县君既不受珠子,何不就送与我了?
“宣教道:”珠子虽然回来,却还要送去,我另自谢你便是。
“宣教箱中去取通天犀簪一枝,海南香扇坠二个,将出来送与小童道:”权为寸敬,事成重谢。
这珠子再烦送一送去,我再附一首诗在内,要他必受。
“诗云:
往返珍珠不用疑,还珠垂泪古来痴。
知音但使能欣赏,何必相逢未嫁时?
宣教便将一幅冰鱼肖帕写了,连珠子付与小童。
小童看了笑道:“这诗意,我又不晓得了。”
宣教道:“也是用着个故事。
唐张籍诗云:”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今我反用其意,说道只要有心,便是嫁了何妨?
你县君若有意于我,见了此诗,此珠必受矣。
“小童笑道:”元来官人是偷香的老手。
“宣教也笑道:”将就看得过。
“小童拿了,一径自去,此番不见来推辞,想多应受了。
宣教暗自欢喜,只待好音。
丁惜惜那里时常叫小二来请他走走,宣教好一似朝门外候旨的官,惟恐不时失误了宣召,那里敢移动半步?
忽然一日傍晚,小童笑嘻嘻的走来道:“县君请官人过来说话。”
宣教听罢,忖道:“平日只是我去挨光,才设法得见面,并不是他着人来请我的。
这番却是先叫人来相邀,必有光景。”
因问小童道:“县君适才在那里?
怎生对你说叫你来请我的?”
小童道:“适来县君在卧房里,卸了妆饰,重新梳裹过了,叫我进去,问说:”对门吴官人可在下处否?
‘我回说:“他这几时只在下处,再不到外边去。
’县君道:”既如此,你可与我悄悄请过来,竟到房里来相见,切不可惊张。
‘如此分付的。
“宣教不觉踊跃道:”依你说来,此番必成好事矣!“小童道:”我也觉得有些异样,决比前几次不同。
只是一件,我家人口颇多,耳目难掩。
日前只是体面上往来,所以外观不妨,今却要到内室去,须瞒不得许多人。
就是悄着些,是必有几个知觉,露出事端,彼此不便,须要商量。
“宣教道:”你家中事体,我怎生晓得备细?
须得你指引我道路,应该怎生才妥?
“小童道:”常言道,’有钱使得鬼推磨‘。
世上那一个不爱钱的?
你只多把些赏赐分送与我家里人了,我去调开了他每。
他每各人心照,自然躲开去了,任你出入,就有撞见的也不说破了。
“宣教道:”说得甚是有理,真可以筑坛拜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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