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两县令竞义婚孤女-《今古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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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回言:“没有。”
初归之际,事体多头,也就阁过一边。
又过了几日,贾公偶然到近处人家走动。
回来不见老婆在房,自往厨下去寻他说话。
正撞见养娘从厨下来,也没有托盘,右手拿一大碗饭,左手一只空碗,碗上顶一碟腌菜叶儿。
贾公有心闪在隐处,看时,养娘走进石小姐房中去了。
贾公不省得这饭是谁吃的,一些荤腥也没有。
那时不往厨下,竟悄悄的走在石小姐房前,向门缝里张时,只见石小姐将这碟腌菜叶儿过饭。
心中大怒,便与老婆闹将起来。
老婆道:“荤腥尽有,我又不是不舍得与他吃。
那丫头自不来担,难道要老娘送进房去不成?”
贾公道:“我原说过来,石家的养娘只教他在房中,与小姐作伴。
我家厨下走使的又不少,谁要他出房担饭?
前日那养娘噙着两眼泪在外街汲水,我已疑心,是必家中把他难为了,只为匆忙,不曾细问得。
原来你恁地无恩无义!连石小姐都怠慢。
见放着许多荤菜,却教他吃白饭,是甚道理?
我在家尚然如此,我出外时,可知连饭也没得与他们吃饱。
我这番回来,见他们着实黑瘦了。”
老婆道:“别人家丫头,那要你恁般疼他。
养得白白壮壮,你可收用他做小老婆么?”
贾公道:“放屁!说的是什么话?
你这样不通理的人,我不与你讲嘴。
自明日为始,我教当直的每日另买一分肉菜供给他两口,不要在家火中算帐,省得夺了你的口食,你又不欢喜。”
老婆自家觉得有些不是,口里也含含糊糊的哼了几句,便不言语了。
从此贾公分付当直的,每日肉菜分做两分。
却叫厨下丫头们,各自安排送饭。
这几时好不齐整。
正是:人情若比初相识,到底终无怨恨心。
贾昌因牵挂石小姐,有一年多不出外经营。
老婆却也做意修好,相忘于无言。
月香在贾公家一住五年,看看长成。
贾昌意思要密访个好主儿,嫁他出去了,方才放心,自家好出门做生理。
这也是贾昌的心事,背地里自去勾当,晓得老婆不贤,又与他商量怎的?
若是凑巧时,赔些妆奁嫁出去了,可不干净。
何期姻缘不偶。
内中也有缘故:但是出身低微的,贾公又怕辱莫了石知县,不肯俯就;但是略有些名目的,那个肯要百姓人家的养娘为妇?
所以好事难成。
贾公见姻事不就,老婆又和顺了,家中供给又立了常规,舍不得担阁生意,只教好生看待石小姐和养娘两口。
又请石小姐出来,再三抚慰,连养娘都用许多好言安放。
又分付老婆道:“他骨气也比你重几百分哩,你切莫慢他。
若是不依我言语,我回家时,就不与你认夫妻了!”
又唤当直的和厨下丫头都分付遍了,方才出门。
临岐费尽叮咛语,只为当初受德深。
却说贾昌的老婆,一向被老公在家作兴石小姐和养娘,心下好生不乐。
没奈何只得由他,受了一肚子的腌人昏闷之气。
一等老公出门,三日之后,就使起家主母的势来。
寻个茶迟饭晏小小不是的题目,先将厨下丫头试法,连打几个巴掌,骂道:“贱人,你是我手内用钱讨的,如何恁地托大!你恃了那个小主母的势头,却不用心伏侍我?
家长在家日,纵容了你。
如今他出去了,少不得要还老娘的规矩。
除却老娘外,那个该伏侍的?
要饭吃时,等他自担,不要你们献勤。
却担误老娘的差使。”
骂了一回,就乘着热闹中,唤过当直的,分付将贾公派下另一分肉菜钱干折进来,不要买了。
当直的不敢不依。
且喜月香能甘淡薄,全不介意。
又过了些时,忽一日,养娘担洗脸水迟了些,水已凉了。
养娘不合哼了一句,那婆娘听得了,特地叫来发作道:“这水不是你担的,别人烧着汤,你便胡乱用些罢!当初在牙婆家,那个烧汤与你洗脸?”
养娘耐嘴不住,便回了几句言语,道:“谁要他们担水烧汤!我又不是不曾担水过的,两只手也会烧火。
下次我自担水自烧,不费厨下姐姐们力气便了!”
那婆娘提醒了他当初曾担水过这句话,便骂道:“小贱人!你当先担得几桶水,便在外边做身做分,哭与家长知道,连累老娘受了百般呕气。
今日老娘要讨个帐儿,你既说会担水,会烧火,把两件事都交在你身上。
每日常用的水,都要你担,不许缺乏。
是火,都是你烧。
若是难为了柴,老娘却要计较。
且等你知心知意的家长回家时,你再啼啼哭哭告诉他便了,也不怕他赶了老娘出去!”
月香在房中,听得贾婆发作自家的丫头,慌忙移步上前,万福谢罪,招称许多不是,叫贾婆莫怪。
养娘道:“果是婢子不是了。
只求看小姐面上,不要计较。”
那老婆愈加忿怒,便道:“什么小姐、小姐!是小姐,不到我家来了。
我是个百姓人家,不晓得小姐是什么品级,你动不动把来压老娘。
老娘骨气虽轻,不受人压量的。
今日要说个明白,就是小姐,也说不得费了大钱讨的。
少不得老娘是个主母,贾婆也不是你叫的。”
月香听得话不投机,含着眼泪,自进房去了。
那婆娘分付厨中,不许叫“石小姐”,只叫他“月香”名字。
又分付养娘,只在厨下专管担水,烧火,不许进月香房中。
月香若要饭吃时,得他自到厨房来取。
其夜,又叫丫头搬了养娘的被窝,到自己房中去。
月香坐个更深,不见养娘进来,只得自己闭门而睡。
又过几日,那婆娘唤月香出房,却教丫头把他的房门锁了。
月香没了房,只得在外面盘旋,夜间就同养娘一铺睡。
睡起时,就叫他拿东拿西,役使他起来。
在他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月香无可奈何,只得伏低伏小。
那婆娘见月香随顺了,心中暗喜,蓦地开了他房门的锁,把他房中搬得一空。
凡丈夫一向寄来的好绸好缎,曾做不曾做得,都迁入自己箱笼,被窝也收起了不还他。
月香暗暗叫苦,不敢则声。
忽一日,贾公书信回来,又寄许多东西与石小姐。
书中嘱咐老婆:“好生看待,不久我便回来。”
那婆娘把东西收起,思想道:“我把石家两个丫头作贱勾了,丈夫回来,必然厮闹。
难道我惧怕老公,重新奉承他起来不成?
那老亡八把这两个瘦马养着,不知作何结束!他临行之时,说道:”若不依他言语,就不与我做夫妻了。
‘一定他起了什么不良之心。
那月香好副嘴脸,年已长成,倘或有意留他,也不见得。
那时我争风吃醋,便迟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他两个卖去他方,老亡八回来也只一怪,拚得厮闹一场罢了,难道又去赎他回来不成?
好计,好计!“正是:
眼孔浅时无大量,心田偏处有奸谋。
当下,那婆娘分付当直的:“与我唤那张牙婆到来,我有话说。”
不一时,当直的将张婆引到。
贾婆教月香和养娘都相见了,却发付他开去。
对张婆说道:“我家六年前,讨下这两个丫头,如今大的忒大了,小的又娇娇的,做不得生活,都要卖他出去,你与我快寻个主儿。”
原来当先官卖之事,是李牙婆经手。
此时李婆已死,官私做媒,又推张婆出尖了。
张婆道:“那年纪小的,正有个好主儿在此,只怕大娘不肯。”
贾婆道:“有甚不肯?”
张婆道:“就是本县大尹老爷复姓钟离,名义,寿春人氏,亲生一位小姐,许配德安县高大尹的长公子,在任上行聘的,不日就要来娶亲了。
本县嫁装都已备得十全,只是缺少一个随嫁的养娘。
昨日大尹老爷唤老媳妇当官分付过了,老媳妇正没处寻。
宅上这位小娘子,正中其选。
只是异乡之人,怕大娘不舍得与他。”
贾婆想道:“我正要寻个远方的主顾,来得正好。
况且知县相公要了人去,丈夫回来,料也不敢则声。”
便道:“做官府家的陪嫁,胜似在我家十倍,我有什么不舍得,只是不要亏了我的原价便好。”
张婆道:“原价许多?”
贾婆道:“下来岁时,就是五十两讨的,如今饭钱又算一主在身上了。”
张婆道:“吃的饭是算不得帐。
这五十两银子在老媳妇身上。”
贾婆道:“那一个老丫头,也替我觅个人家便好。
他两个是一伙儿来的,去了一个,那一个也养不住了。
况且年纪一二十之外,又是要老公的时候,留他甚么!”
张婆道:“那个要多少身价?”
贾婆道:“原是三十两银子讨的。”
牙婆道:“粗货儿,直不得这许多。
若是减得一半,老媳妇到有个外甥在身边,三十岁了,老媳妇原许下与他娶一房妻小的,因手头不宽展,捱下去,这到是雌雄一对儿。”
贾婆道:“既是你的外甥,便让你五两银子。”
张婆道:“连这小娘子的媒礼在内,让我十两罢。”
贾婆道:“也不为大事,你且说合起来。”
张婆道:“老媳妇如今先去回复知县相公。
若讲得成时,一手交钱,一手就要交货的。”
贾婆道:“你今晚还来不?”
张婆道:“今晚还要与外甥商量,来不及了。
明日早来回话,多分两个都要成的。”
说罢别去。
不在话下。
却说大尹钟离义,到任有一年零三个月了。
前任马公,是顶那石大尹的缺。
马公升任去后,钟离义又是顶马公的缺。
钟离大尹与德安高大尹原是个同乡。
高大尹生下二子,长曰高登,年十八岁;次曰高升,年十六岁。
这高登便是钟离公的女婿。
原来钟离公未曾有子,止生此女,小字瑞枝,年方一十七岁,选定本年十月望日出嫁。
此时九月下旬,吉期将近。
钟离公分付张婆,急切要寻个陪嫁。
张婆得了贾家这头门路,就去回复大尹。
大尹道:“若是人物好时,就是五十两也不多。
明日库上来领价,晚上就要过门的。”
张婆道:“领相公钧旨。”
当晚回家与外甥赵二商议,有这相应的亲事,要与他完婚,赵二先欢喜了一夜。
次早,赵二便去整理衣褶,准备做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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