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借我光阴荏苒-《半粒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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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舒窈的电话时,秦疏正在和剧组的人一起在ktv里聚会。

    是凌晨的光景了,但这样的夜场仍旧热闹得不像话,旁边一个演宫女的女演员正给他递烟,瞧见他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怪笑了一声:“哟,您和舒窈还联系着啊!”

    舒窈虽然奖项在手,但到底退出娱乐圈多年,最近综艺节目刚上,只有一点点热度,这些新演员看不上她也正常。

    秦疏心里这样想着,但面上的神情冷了下来,他没有接陈思思递来的烟,而是倾身自己拿过桌子上的烟盒,倒着磕出一根烟来,没点着,悠悠地含在嘴里,瞥了她一眼,拿着手机去包厢门口接电话了。

    彼时,舒窈和陆和晏已经回家了,躺在房间里,开了空调。

    舒窈怕房间隔音效果不好,将头蒙在被窝里,小声地叫着秦疏的名字:“我问你一件事儿。”

    陈思思也从包厢里走出来,似乎是想去卫生间,路过时瞧了秦疏一眼,秦疏朝她笑了笑,问舒窈:“什么事?”

    舒窈说:“阿晏去找过你?”

    秦疏眯着眼想了想,似乎还是元旦之前了,那次陆和晏约他见面,被他拒绝了,结果陆和晏劈头就问:“舒窈瞒了我什么?”

    他虽然没比陆和晏大几岁,但在娱乐圈里,自己好歹也是个前辈,哪有像陆和晏这样跟他说话的?!

    秦疏当场就把陆和晏拉黑了,谁知没过两天,陆和晏又突然将他堵在了剧组的化妆间里。

    秦疏将烟从嘴里拿出来,夹在两指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随口跟舒窈吐槽:“实在是你家小鹿段位太高,我也没办法不是?!”

    舒窈在被窝里闷得快喘不过气来了,声音也闷闷的:“你要实在不想说,别人还能撬开你的嘴非让你说吗?”

    借口被人拆穿,秦疏有些讪讪地笑了笑,抬头看见李思思走了回来,又端起一副前辈的模样,敛起了笑容:“反正我已经跟他说了,你再骂我也没用了。”

    其实他也没跟陆和晏说很多,毕竟他自己也不知道多少事。

    他和舒窈一起拍电影的时候,舒窈跟陆和晏还不认识,后来电影拍完,他们两人各自返校,某一天,她突然问他男生会喜欢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这个问题可新鲜了,他三两下就问得舒窈将底都掏出来给他看了。

    那是舒窈遇见陆和晏之后,他的第一个生日,她准备得很用心——先是折了千纸鹤和星星,被秦疏批了一顿俗气,然后放弃;紧接着她栽了一株玫瑰,秦疏说送玫瑰太暧昧,计划又半途而废;最后她只好自己做了一个蛋糕,不贵重,甚至还有点丑,但难得的是一腔心意。

    后来,他们高考,他们毕业,他们上大学,有一天凌晨,舒窈给他打电话,语气兴奋:“我准备上大学后就跟阿晏在一起。秦疏,你说,我该策划一个什么样的表白,才能让他印象深刻呢?”

    那时秦疏正在拍一场夜戏,中间休息的空当,接到电话时,愣了一瞬,有些没反应过来:“在一起的意思是……”

    醒过神来后,他又觉得好笑:“听你这语气……你怎么这么确定陆和晏也喜欢你?”

    舒窈的欢喜快要从电话里溢出来:“我觉得他今天在暗示我!”

    那天本是他们的毕业聚餐,从小在这个城市长大的少男少女们,第一次面临天南海北的分离,一群人抱在一起,眼睛都哭肿了。

    但大家其实也并没有那么悲伤,或者说,除了面对分离的难过以外,更多的其实是对未知的未来的期待与忐忑。

    毕竟,在过去的十几年里,自从记事起,大家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考上一个理想的大学。现在他们人生里的第一个任务,已经快要完成了,那么,接下来呢?

    接下来要去哪里,要做什么,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没有人知道答案。

    舒窈坐在包厢的角落里,听陆和晏被班里几个男生围着唱《同桌的你》。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明天你是否还惦记,曾经最爱哭的你……”

    ktv里的光熠熠闪烁,不同颜色的灯交织着打在他的脸上,隔着重重的人群,他忽然抬头,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舒窈抿了抿嘴,旁边的女孩们起哄,故意把另一个麦克风递给了她。可她还没开口,歌曲突然被人切换掉。

    学习委员脸红着给他们道歉:“不好意思啊,点错了。”

    舒窈摇了摇头,想说没关系,下一秒,陆和晏突然起身,在点歌屏上戳了两下,熟悉的音乐声再一次响起。

    晚上还是他们两个一起回家的,打发走了司机,两人在长街上慢悠悠地走着。

    夏夜的风黏腻而燥热,舒窈从背包里拿出小小的电风扇,放在脸旁边吹风。

    他们刚刚都喝酒了,此时酒意在胃里翻滚,舒窈停下脚步,声音含糊地从喉间溢出:“我们居然就这样毕业了啊。”

    她说:“阿晏,我们以后会分开吗?”

    不仅是分开,还会像很多很多原本关系很好的朋友那样,渐行渐远,变成熟悉的陌生人。

    月色落下一阵冷冷的光。

    陆和晏双手揣在裤兜里,眼角的余光瞥见女孩一脸愁容,心里像落了场无声的雪。

    关于分开后的种种可能,他早已在心里预想过无数遍,先是往好处想——他们将来在同一座城市读书,最好是在同一个大学城内,两人都不住宿舍,在校外合租一套房子,这样就可以又像现在这样,天天见面了。

    最坏的结果,他也想过——他们的大学不在同一个地方,两个人起初还经常联系,后来她渐渐有自己新的朋友圈,再到后来开始谈恋爱……久而久之,关系就这样淡下来。

    这是大多数毕业后的好友都会面临的两种状况。

    但是此刻他淡淡地笑了笑,这两种结果都不想选了,他低笑着问舒窈:“你会喜欢别人吗?”

    舒窈还沉浸在自己想象的悲伤中无法自拔,犹自交代他:“你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许疏远我,哪怕你……你有喜欢的女孩,也要跟我说,如果她不喜欢我,让你……”她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少年上一句话的意思,眨了眨眼,问他,“你刚刚说什么?”

    陆和晏低头看着她:“我说,我不会为了别人,而跟你疏远的。”他伸出手,拨开她粘在鼻子上的两根发丝儿,须臾又移开目光,语声无端就有些发紧,“因为我喜欢的女孩永远都不可能会讨厌你。”

    “他这个……暗示什么了?”

    秦疏记得,自己那时听完舒窈的叙述后,曾笑着这样吐槽过。但恋爱中的女孩滤镜太厚,舒窈当即就和他争执起来:“你懂什么?!他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啊……”

    秦疏翻了个白眼,还想说什么,导演突然叫了他的名字,舒窈满心的欢喜无处分享,不满地给他下命令:“那等你闲下来的时候,记得给我打电话啊。”

    秦疏笑笑:“打电话教你怎么表白吗?”

    舒窈还挺坦荡:“是啊。”

    但那段时间正是他那部戏的最后阶段,导演在赶进度,每日天没亮就进组了,直到月上柳梢头才收工,等他这边彻底忙完,再给舒窈打去电话的时候,她的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了。

    他们共同认识的所有人都联系不上她,去她家找,只说人去了国外,具体去了哪里,却无论如何也打听不到。

    直到半年后,秦疏给她发过去的微博私信才得到一条回复,她发了自己的新号码过来,说自己在伦敦读书,让他不要担心。

    ktv的走廊里也很吵,对面有位化着浓妆的女孩正眯着眼睛看秦疏,大概在确认他是不是自己所知道的那位秦疏。

    秦疏将脸转了个方向,问舒窈:“说起来,当年具体是怎么回事,你那时候只跟我说了一点点,大概什么情况,我能猜个七七八八,但一直没敢跟你确认过。”

    实在是舒窈那段时间的状态太差了,他不敢多问,后来等她心情好一些时,他又不想问了。

    她好不容易走出来,他又何必再去刨根问底,揭人伤疤。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是舒窈主动提出来的,他不顺水推舟问一下,都对不起他因为向陆和晏泄密而挨下的舒窈的骂。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舒窈站了起来,从飘窗往下望,世界全白了。

    她其实有好久没有去想过那年的事情了,原本那个夏天该是非常美好的——毕业、醉酒、声势浩大地准备和喜欢的人去同一座城市读书……每一桩、每一件单独拎出来,都足以成为他们每个人人生自传里很值得记录的一笔。

    可还没等她在欢喜的蜜罐儿里多浸泡几天,在某一天晚上陆和晏将她送回家后,事情突然就全变了。

    起初陆和晏接到了一通陌生来电,对方说陆昭在他的手上,让陆和晏独自去救陆昭。

    陆和晏本来不想相信,但那人突然发了视频过来,镜头里的陆昭手脚都被绑住,眼里满是警惕。

    那年陆昭才读初中,长得瘦小伶仃,陆和晏在等红灯,语气淡淡地问电话的主人:“你打电话之前是不是没打听清楚我家里的事情?!陆昭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头的人闻言也不急,而是拿过陆昭的手机,翻着陆昭的通信录给他看,里面打头的就是陆和晏的电话,备注是:a哥哥。

    “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蠢啊?”绑匪有些阴沉地笑了声,“这小子紧急联系人设的都是你的,你还说没关系,骗鬼呢?!”

    陆和晏眯眼看了一下,确实是他的电话号码。

    其实他和陆昭从来都没有正经见过面,更别提有过什么交流了,他对陆昭所有的认知就是——这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

    仅此而已。

    他完全没有想到陆昭会将紧急联系人设为他,他低头看了眼屏幕那一端拼命朝他摇头的男孩儿——男孩的嘴巴被堵住了,说不出话来,只能用肢体语言提醒他千万别涉入险境。

    绿灯亮了,陆和晏却没往前走,他问电话那头的人:“你们现在在哪里?”

    许是为了好隐藏,他们选的地方在闹市近郊的一处小镇里,陆和晏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赶到,等他到时,那边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警车鸣笛,人声鼎沸,小小的屋子里流淌着血液,陆昭被架进了救护车里。

    后来舒窈从报纸上才得知真相——绑架陆昭的人其实是他的妈妈江芮雯,她有家族遗传的精神病,在苦苦追求的东西破灭之后,突然就发了疯,以他的生命威胁陆漳洵,让陆漳洵娶她回家。

    这原本是很久很久以前陆漳洵答应过她的。

    那时陆漳洵还没有认识陆和晏的妈妈,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每日坐在阁楼上望远方的天,都觉得未来不会有什么意外——他们结婚,生子,过着平凡却幸福的日子,走过一生。

    但意外偏偏就来了,陆漳洵大学毕业以后,遇见了陆和晏的妈妈。

    男人轻易变了心,女人心里那颗偏执的种子却生了根,发了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她小时候看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男主人公不就是苦苦等待了几十年,一直等到女主人公的丈夫年迈去世,才终于得偿所愿,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好在她没有等那么久,陆和晏的妈妈在他刚上小学的时候就去世了,她又找到了陆漳洵。但她没想到的是,陆漳洵竟然是真的爱上了陆和晏的妈妈,他拒绝了她所有的提议,真的只将她当作儿时的玩伴那样相处。

    唯有一次,那天是陆和晏妈妈的诞辰,陆漳洵在陆和晏妈妈最喜欢的那家餐厅里订了间包厢,独自饮酒到深夜。恰好那天她和好友在这里聚餐,偶然看见他。他喝得太多了,醉眼模糊,认错了人。

    她偷偷生下了陆昭,没名没分地陪在陆漳洵的身边,她以为自己这样让步,陆漳洵总有一天会回心转意。但她没想到男人竟然这样决绝,不仅不愿意娶她,甚至从没打算过把陆昭认回家,因为他不想让陆和晏难过。

    他有他的柔软和情深义重,只是这些柔软和情深义重全都不是给她的。

    她几乎大半生的期待与寄托被人一脚踢翻,她疯了,她绑了陆昭,她把刀架在陆昭的脖子上,她威胁陆漳洵。

    两人争执起来,心里的怒火与不甘催发了她的潜能,她知道自己的病又发作了,以前每次发作的时候,她都会拿陆昭出气。

    陆昭的脖子上、手腕上、后背上……处处都留着她暴怒的情绪,但这一次的情况好像比以往每一次都要严重,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直到陆漳洵在阻止她时,没把握好力道和角度,刀子直接刺进了她的心脏。

    那一瞬间,时间好像都静止了,她倏地冷静下来。

    她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疼,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脑海里全都是好多好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陆漳洵时的场景。

    那年春天,海棠花开得特别好,她正跟爷爷一起在园林里参加一场古典文化交流会。她年纪那么小,哪里懂这些啊,才不到半个小时,就厌烦了,趁爷爷不注意,悄悄地溜走了。

    穿过长廊,走过浮桥,在河的另一边,有少年在吹长笛。

    柳絮翻飞,笛声悠扬。

    那时她想,如果能和这人认识就好了。

    她抬手摸了摸陆漳洵的脸,抚平他半是惊讶、半是惶恐、半是悲伤的表情,忽地轻轻笑了笑。

    原来她最初想要的,不过是这样简单的一样东西啊。

    这些都是舒窈后来从哥哥口里听到的消息,南市的圈子就那么点大,一旦发生点什么事,根本就瞒不住。

    她重重地咬了一下唇,看见融化的雪水往下落时,在屋檐凝成了长长的冰锥。

    没想到南市也有这么冷的冬天。她在心里这样感叹了一句。

    秦疏听她叹气,问她:“然后呢?”

    然后呢——

    陆漳洵虽是为了救人,但江芮雯到底没有做出真正威胁到陆昭生命的举动,所以陆漳洵因过失杀人罪,被判了七年。

    “再然后,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我那时明明想去安慰他,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不辞而别。”

    其实在事情刚发生的时候,舒窈就去找过陆和晏,只是那时他家里一团糟,她在他家门口等了半天,电话也没打通,终究没见到人。

    之后,她再想去找他的时候,车子行到半路,突然收到一个陌生人发来的邮件,邮箱里的照片全是她和陆和晏在一起的画面。

    她刚拿了金雀奖影后不久,现在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那人说,倘若她不和陆和晏分手,他就会曝光她和陆和晏的关系。

    她倒是不怕被人知道,本来她也不在意这虚无的人气,唯一遗憾的就是,她其实还挺喜欢演戏。但那又怎么样呢?大不了她以后去做幕后工作,去演话剧,反正她的梦想从来就不是站在聚光灯下受万人敬仰。

    但是陆和晏不能。

    他现在正处在特殊时期,倘若此时以她男朋友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无疑会遭受到铺天盖地的质疑和谩骂。

    她不愿意让他承受这样的恶意与委屈。

    她不愿意让他一直背负着这样的重量和异样的眼光,在人们的目光中活下去。

    车子越过长街,在快走到陆和晏家的那个路口时,她突然叫停。司机有些疑惑地回头看她:“不去了吗?”

    她望着窗外来往的人群发了一会儿呆:“不去了。”

    司机皱了皱眉,虽然不懂她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但仍遵照她的命令掉转了车头。

    这是秦疏第一次听完这整件事情的经过,虽然与他猜测的也没差多少,但这会儿仍有些唏嘘。

    他接了许久的电话,其他的演员已经开始抗议了,不断伸头出来,问他什么时候进去。他摆摆手,朝他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包厢里的歌声传出来,是周华健的《难念的经》——

    “吞风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欺山赶海踏雪径也未绝望,拈花把酒偏折煞世人情狂,凭这两眼与百臂或千手不能防……”

    音乐断断续续地传到了舒窈的耳朵里,她也跟着轻哼了两声。

    秦疏又问:“陆和晏问完你这个,然后呢?”

    “没有然后。”舒窈说。

    那时她用围巾裹住整张脸,去小区门口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买了些果酒和关东煮,两人才一前一后、慢吞吞地回家。然后,他们坐在打足了暖气的客厅里,边喝酒,边吃东西,边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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