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炭生灵-《末世庸俗》


    第(2/3)页

    “小伙子,你有去过荔湖吗?”老奶奶问道。

    “有呢!”

    “那可是我长大的地方,小时候人们那儿单纯地泡澡,没有人去那儿洗衣服,也没有人干污染荔湖水源的事儿。待成年后世界就变了,人们开始破坏它的神圣,开始在那洗衣服……”她继续说道,“我觉得那儿是神圣的地方,有神明,我见过呢!身披白衣在清澈湖水中游荡,如果可以,我宁愿死在荔湖!而不是这里。”

    “那可不是嘛。”此时,我想起钰爽就死在那儿。

    “老奶奶,你还是退出神殿之舟吧,跟着他们没啥好事!”

    “不用担心我啦,我这把年纪了,啥都不怕啦!谢谢你!”她说完便步履蹒跚地离去,驼背的身影与我逐渐拉远。

    假如,我没有到达老奶奶的年纪就如同她一般不畏惧生死,又能干出多少勇敢的事情呢?也许,父亲去世后我会勇敢站起来,也不会因此染上汽油且吸食成瘾。也许,我会在大献祭中勇敢救下那三位被活活烧死的同胞。

    抑或是金飞厄受到不公时,他被剪掉舌头与下体之前,我也许会勇敢提出抗议,也许就不是这样的结局。现实是“假如”和“也许”往往是泛滥成灾,终究无法改变自己懦弱的一面,现实中和我一样可鄙的懦夫俯拾皆是,我们自愧不如一位79岁的老奶奶。

    但是,有些人为了掩饰自己的懦弱无能,所以故作坚强,去直接或间接伤害他人而粉饰自己的成绩,从而蒙蔽大众。人们认为他们是有能耐,是社会的栋梁,其实他们和我一样,不过是人类文明的渣滓。

    11

    日月不停更替,转眼已到他们上“天堂”的这一天,同样也是一百余人聚集在食堂内。神殿之舟成员在台下排好队,舟长在台上手持一把锋利的尖刀,我没看到他们所称的船,对他们如何上天堂也是越想越觉得诡异。台下排着队准备上“天堂”的人群熙熙攘攘,老奶奶也排在其中。舟长不是声称女人不能上天堂吗?为何她还排队?此时,舟长宣布:“今天开始登陆神舟,你们的血将染红我脚下这艘船(指讲台),你们流干血液的躯壳将留下,迪克撒将在西边迎接你们!”

    宣布完毕,台下一片人声鼎沸,信众们热情高涨,脸上挂着希望的光辉,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这般的喜笑颜开。除去今天之外,我再也遇不见有人露出这种心花怒放的神态,但是,这种喜悦处于这样的氛围,显得恢诡谲怪。

    舟长安排四个人先上讲台,四人排成一行,舟长利用手中的尖刀一个接一个把他们的脖子划开一道口儿,鲜血遍遍喷洒,台下的信众是掌声雷动。四个人接连倒下之后,由舟长带头喊:“真神迪克撒!”

    台下跟着一遍遍的叫喊,声音此起彼伏。

    此时,意识到老奶奶也将离我远去,我下决心走到老奶奶身后,拉着她劝道:“你和我离开吧!要死人的!”

    “没事,别拉我!”

    “不是说女人上不了天堂吗?”

    “我不上天堂,下地狱也不差嘛,何况地狱可能比这儿还要好,我住在这里,也住得快失去耐心了。”

    她说完这番话,我表现出从来没有过的哑口无言。真希望自己一直不太好的口才,在此刻能挖出几个好词儿来劝劝她,但是,很遗憾。老奶奶依然是眉欢眼笑地盯着台上的一切,我只好灰心丧气地退后。

    半小时过后,两条队伍,几十个病人,全部倒下在讲台,老奶奶也跟着倒下,舟长随后选择自刎,台上的浓血如同食堂的屋顶漏水一般,渗出一地的红雨水,浓腥味儿是我这一辈子未曾闻过的刚烈。

    人一辈子都在拼命保护自己的身体,平时身体哪怕有一点儿的擦伤都得哀泣半天。而狠下心来伤害自己的人,割下自己身体肉块儿的人,站着乖乖让人划开脖子的人,又是何种人?

    连牲畜都有本能反抗潜在的伤害,而这些人的本能去哪了?曾有人说过,人绝望到一种程度就会做出一些反常的事儿,即包括伤害自己。我能想到今天死去的这些同胞曾有过多大的绝望,他们对现实生活已失去憧憬,有人认为自己永远会关在这儿。有人认为总有一天会出去,但出去后这个世界的包容程度又如何?人们眼中的精神病院比监狱还要肮脏百倍,他们会正眼看待一个进过精神病院的人吗?明显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并不会抱这种奢望。

    他们之所以选择这样的“出路”,我认为是因为他们在绝望中看到另一种希望,但是,这种希望并不能带他们回到正轨,永远不能。亲眼目睹这么多同胞站着让人划开一道口儿,“震惊”一词已经不能完美诠释我的感受。

    我所关心的老奶奶,居然也在我眼前倒下,生命这般脆弱,而我再一次无法解救任何生命。但是,这一次我比以往进步,至少我有所行动,劝说过老奶奶。或许应该强拉她一把?如果强拉她回来,她在这儿继续生活会开心吗?肯定也是持续的痛苦、孤独与绝望。

    此时,台上堆满尸体,血流成河,我们这些观众纷纷离场,回到属于自己的楼层。直至中午,医院工作人员发现后才将情况禀告管理层,院长及其助理从容自若地踏入食堂,院长安排工作人员将尸体一具一具抬上手推车,将其扔到医院大楼外的荒地,没有焚烧,也没有埋葬,尸体被堆成一座小山。在窗外望见此景,我问马伯:“他们怎么堆在那儿就不再处理了?”

    “他们不用处理,今天晚饭之后,你盯着窗外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

    “自己看吧。”他在故弄玄虚。

    中午,全体不仅没有午餐吃,属于一楼的十几个倒霉鬼(包括我在内)还需要清理食堂的血迹。我们有的拿铲子,有的拿扫帚,有的则打水挑到食堂。此处如同遭受过血雨腥风,腥味实在太刚烈,因此我们用棉花堵住鼻子,换成口呼吸。对于未粘稠的血迹,我们用扫帚引导它们流至下水道,而已经干硬成“血膏”的则需要用铲子,铲上垃圾桶,最后再用水冲洗场地。

    晚餐时分,全体照常在此排队领餐与就餐。好象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也没有人公开谈论此事,原因是院长在中午时放过话:谁要是公开谈论此事,被管理人员发现或是被举报,将得吃恶果子。

    食堂的血迹虽已被清洗干净,但是,血腥味儿还是能被嗅到,能有多少人“有幸”在同类的屠宰场用过餐?这里绝大部分人若无其事地就餐,我和瘦源对他们的漫不经心而感到沮丧。此外,这儿的味道让人作呕,于是,我们在往后的几天时间,都带着饭盘回到自己的塑料桶就餐。

    晚饭过后,天色已漆黑一片,星星徐徐闪烁于夜空,从零星到满天星,足以把大地照得明亮,大楼远处的尸体也已被照亮。盯着窗外许久,打了一个盹,后被人吵醒,其他桶的友人叫嚷着往外看,我抬起头继续盯着窗外。

    此时,荒野远处有好几个超大型的飞行物,病友们叫嚷着说是大蜻蜓,足有古代的小轿车一般大。它们一个扑下去擒起一具尸体便飞离,星光照亮它们透明的翅膀发出淡红色的光泽。我望见此景之时,尸体将近被快擒光,片刻之后,大楼外即恢复平日的幽静。

    其后,我们好几个病友围在一起,听其中一个入院三十年的老病友讲述大蜻蜓的故事。他跟我们解释,这种大蜻蜓早已存活于这片荒野,它们依靠食用人类尸体来维持生命,而医院每月死掉的人足以维持这一小物种的生存。

    老病友还说,大蜻蜓以前并没有这么大,当初仅有一辆单车大小的体形,那时它们并不嗜食人类的尸体,它们吃其他昆虫,由于精神病院时常搬出尸体,且昆虫数量严重不足,它们便逐渐把人类尸体作为主要的食物来源,可以说是精神病院培养出蜻蜓的血性。

    从翌日开始,每晚睡到昏昏沉沉的时候,总会被大楼外鬼魂的惨叫声惊醒。不仅是我一个人望见这一幕,半透明裸着身体的鬼魂散布于荒野,它们聚集在曾放置神殿之舟成员尸体的地方。

    翌日下过一场雨,乌黑的泥土上留下一个个小水洼,它们口舌生烟,间续在喝雨水,但是,每一轮喝雨水时,它们的喉咙都会被灼伤,并且其嘴巴会喷出火焰,因此它们持续不断地神嚎鬼哭。

    听老人家说,鬼魂喝到雨水后喉咙便会产生火焰,这是它们的业。大楼外鬼魂的模样似曾相识,基本上可以推断他们生前是何人。我意外望见老奶奶的鬼魂,以及舟长的鬼魂,虽然与之距离颇远,但这两个模样化成灰我都认得,老奶奶的魂在喝雨水,被灼伤后在地上翻滚,喷出火焰,并且发出惨叫。

    他们并没有上天堂,而是在人间地狱受尽痛苦,连口渴都不能喝上一口水,喝进去的水却成火焰,烧烂整个喉咙。转瞬之间,它们的喉咙即复原,它们再次口渴喝水,喉咙再次被烧烂掉,周而复始。这种悲苦,所有已故的大文豪都无法用生动的文字描绘出。

    如果神殿之舟是一场骗局,那么舟长连自己也被骗了。确切地说,这应该是属于人的魔性,被魔吸引,误入歧途。

    不久之后,夜间这种景象已成为常态,几乎没有人会再去关注,它们在大楼外的活动不会再次扰醒楼内痴人们的噩梦。

    12

    转眼又过两个季度,虽说正值冬季,但是,气温一直居高不下,丝毫没有转凉的势头。

    中午在食堂就餐时,一对住四楼的夫妇坐在我对面,女的叫麦卡丝,身穿透明连体服,丰腴身材一览无余,全院的男人都目睹过她的身体。每当我目睹她身体时,总会惦起女保姆曾经风姿绰约的身体,让人感叹既让人向往。

    晚餐时分,她和我一样打饭打得早,且坐在同一张桌用餐,一张桌就我们俩人。麦卡丝对我说:“最近院内的跳蚤可真多呀,你有感觉到吗?”

    “还好吧,没有特别的感觉。”

    “今晚你来帮我抓跳蚤好不好?”

    “好啊。”我的心脏开始如小鹿般乱撞。

    黄昏过后,她站在后门许久,由于我的塑料桶正好对着后门,瞧见她后我便悄悄地走过去找她。她带我上二楼,由于先前医院发生集体中毒事件,二楼的病人死亡惨重,因此这一层有大量塑料桶无居住,她挑一个在角落边的塑料桶。我们双双爬入桶内,我问她:“哪里有跳骚?我来抓。”

    “全身都有!”

    于是,我开始帮她抓跳蚤,她美丽的圆脸蛋开始变得红润。

    当抓到草丛深处,星夜的雨露滋润我细长的手指,欲望的撞击,击出星光,点亮夜空最闪耀的天狼星……翌日吃早餐时,再见不到那一对夫妇。中午,二楼围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我千辛万苦才钻进围观人群里,眼前是麦卡丝的尸体,躺在昨晚幽会的塑料桶内。细看其阴道口不断爬出一条条的蜈蚣,不仅是我一个人看不懂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蜈蚣爬出来,看到这里让我深感作呕。昨夜事后她安然无恙,现在就暴毙了,想来这次又犯事情了。

    两天后的下午,我如往常在塑料桶进行午休,就在深度睡眠的这会儿,突然像作梦一样被人拖曳着小腿下到地面,小腰差点被扭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在作梦,拖曳我的人是杰丁明,麦卡丝的丈夫。

    “就你这玩意还睡我老婆。”他边说,边揪起我的衣领,并且掌掴我一记耳光。

    越来越多人围了过来。此时,瘦源和杰丁明争执起来,而我因腰疼还躺在地上。他们似乎还准备大打出手,瘦源对杰丁明说:“我不允许你对一个小伙做出这种事情!”

    “他睡死我老婆怎么算?!”

    “你有证据他睡你老婆了?就算是睡了!也是你老婆自愿的!”

    他刚一说完,脸部即遭到杰丁明的一拳击打,两人开始互殴起来,从形势上看,两人都没有明显占上风。待到二人都被打得鼻青脸肿之后,管理人员才过来把他们叫停,最终,二人被带到院长室。

    “你这俩龟孙子在我地盘因什么事打架?”院长问道。

    “灵六睡死了我老婆。”

    “就是你睡死他老婆?”

    “没有,我不是灵六。”瘦源答道。

    待杰丁明解释一番后,院长命令助理用棍子暴打二人一顿。他们挨完打后,院长说道:“就这么点逼事就打架了?你们给我滚回去,叫灵六给我过来。”

    我一来到院长室门口,助理指示我脱下鞋子,我脱下后,一只脚刚踏下地板就一阵粘糊糊的感觉,便问道:“助理先生,地板比我的鞋底还脏,也要脱鞋吗?”

    “少他妈废话!不脱也得脱!要不是看你就这么丁点人儿早把你给揍了。”

    我每走一步,脚底就如同踩在厚厚的泥巴上,而院长已等候多时,且早已一直瞪着我,他对我刚才的言行似乎不太满意。

    “我不希望你再在这里睡死任何人的女人。”院长出声了。

    “我……”

    “你不用我,也不用解释,证人什么的都有,你狡辩不了!”他接着道,“老子没有时间和你们这种杂种多浪费一分钟的时间,再有出现一次你就完了,就这样吧。”

    院长说完后,助理便从后方揪住我的衣领半拖着我离开。

    庆幸没事儿,先前还担心他们会如同对待其他人一般暴打我,想来院长也有一些人道主义,体恤我这等年少懦弱之辈。下楼的时候,拖鞋的内里紧粘着脚底,行走实在是难受,于是下楼后马上奔向后门打开水龙头,借助沙子和水的冲击力,才把那粘着脚底的污垢清洗干净。

    13

    迩来,有两名奇怪的陌生人成为院长的常客。其中一名是长着象脸的女人,如果要说她的脸与象脸的不同之处,那么是她的鼻子,她的并没有大象的那么长。另一名女人则没有鼻子,原本该有鼻子的地方,只有两个孔。我在多令多并没有机会见过这样的人,第一次见到她们时难免有些惊悚,她们每隔两三天会过来一次,通常是上午出没。

    自这两名常客开始来访之后,瘦源的举动又开始变得奇怪起来,有好几个上午发现他不知所踪,其后才发现他是一直往楼上跑,但是不清楚他所去的具体地方与做过何事。每次那两名常客一过来他便跑上楼,有一次我的好奇心膨胀,便跟着他上去。

    他偷偷走上五楼,蹑手蹑脚步行至院长室的东则,东侧有一扇窗户,东则处于平时活动的盲区,在五楼走动的人,如果不是有特别的目的通常不会跑到那儿去。我也蹑手蹑脚跟在他身后的不远处,他在窗口边取下平时戴在手腕的手表,似是拿着它在拍摄院长室内的环境,我想他所拿的是带有摄像功能的手表。

    里面传出类似女人的呻吟声……

    于是我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差点吓倒在地上。

    几秒过后,我准备开口说话,他的食指迅速放在嘴唇处示意不要作声。他继续开始拍摄,我在其身旁偷偷观察里面的一切。

    两名畸形常客在院长室内,院长赤裸坐在真皮沙发上,象脸女人则赤裸坐在院长的大腿上,她的动作如同公交车开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颠颠簸簸。没有鼻子的女人则与院长在接吻,仨人相当投入,完全没有意识到被我们偷窥。

    我们下楼之后,瘦源拉我到后门的树丛,这里人烟稀少方便说话。我开始质问瘦源:“你到底是什么人?上次拍了神殿之舟的讲座,这次你又拍院长。”

    “嘘!小声点。你答应我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诉别人可以吗?以我们的友谊做担保。”

    “行,你告诉我你是谁吧。”

    “我是《罪恶先驱报》的记者,我一直潜入一些机关调查事情的真相。”

    “怪不得你最近行为古古怪怪的,行,我保证替你保密,对谁也不会说。”

    “谢谢你,一言为定!”

    其后,瘦源告诉我他所掌握的信息,这两名畸形常客一直为院长提供性服务,二人都是基因编辑研究所中,成千上万失败的实验产物之一。由于她们的相貌不被社会所接受,她们连社会最底层的体力岗位都找不到,没有公司或个人愿意雇佣这类群体,所以她们仅能为畸形人提供性服务。

    但是,她们没有相貌又怎会受到院长的青睐呢?瘦源告诉我,院长和她们性交主要是由于自身与她们有相同的特征,即都是畸形人,因为畸形人不可能找得到正常人为其提供性服务。同时,院长从心底内迷恋这种“失败的产物”,他深深敬仰其母亲过去的“伟大”事业,视这种群体为“医学艺术的杰作”。

    14

    “观念教育”是仁心精神病院定期举行的活动之一,其主要的教育手段即是给全院的病人派发传单。我和几名相似年龄的病友负责这一轮的宣传单派发,院长助理之所以选择我们派发,主要的原因是由于我的年龄小,所以派发传单时会比较到位,不会像曾经派发过的大人们一样敷衍了事,他们仅派发少部分,其他的则拿来擦屁股用。这次的观念教育内容为下文:尊敬的患者:

    你们好!由于仁心精神病院最近几个月来事务繁杂,因此将本次的观念教育推迟到现在,现将重要的观念内容传答于你们,望认真执行。

    一、根据三角国政治部的《提升三角国民综合素质的伟大意见》文件要求,本院规定从今天起,开始落实每一名病人的整体素质情况,院内要求不能说任何脏话,特别是针对医院管理层与国内权贵人物的不洁言论。出现上述情况者一律处扫把扇嘴十下,屡次不悔改者,将送入国家联邦监狱。

    二、通过本院的调查,上个月在食堂出现的大规模自杀事件为恐怖组织行径,本院表示指责。希望全体患者保持克制,拒绝加入任何不法组织。除了本院之外,他处别无天堂。全体患者几十年来,得益于三角国的政策才得以入住本院,本院完全免费,包吃包住,如此优厚的待遇,望你们利用有益于三角国与仁心精神病院的行为来回报伟大的三角国与医院。

    仁心精神病院观念教育处

    星期一

    派发到三楼时,其中有一个接过我手中宣传单的女人,长得极像多令多曾经的女议员金丽。我盯她许久,想来应该是她没错,仅仅过一年多的时间,人却衰老不少。我死盯着她,她却避开和我对视,低下头来看宣传单,似是故意在回避我,怕我识别出她的真实身份。不难忆起她是犯了事才逃离多令多,如今却沦落到此地,我开口对她说:“金丽议员,是你吗?”

    “认错人了。”她的神情变得颇为慌张。

    “我没有恶意,我是你老乡,我也是多令多的!”

    “我不是多令多的,不好意思。”

    这是金丽没错,连声音都一模一样,即使她现在面色枯黄,但凭那别有一番风味的磁性嗓音就能认出是她。想来,她不想被人认出,试图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犯事后沦落到此地,固然也有足够的理由拒绝与一个自称是多令多同胞的人透露身份。至于她进到这儿的原因,我尤为好奇,她应该不是被多令多的权贵送进来,因为几乎全镇人都认为她罪该万死。

    15

    三周之后,医院曾经的两名常客现在每天跑到大楼门口,她们拉着横幅意在讨债,白色横幅上以红色字写着“狗院长!还我卖身钱!”

    其中,象脸女孩用扩音器不停重复播放录下的语音内容:“无耻院长,有脸找小姐,没脸给钱!还我卖身钱!”

    对于此景,我们每天可以望见一两个小时,全院人员均往窗外看,男男女女望得眉花眼笑,像是遇上什么喜事,似乎该院也从来没有喜事出现。她们的抗议行为即带给全院上下无尽的赏心乐事,连一贯不苟言笑的工作人员也禁不住被逗乐,而对着我们露出笑脸。

    惟有院长黑丧着脸,他在公开场合告诫助理和工作人员说:“让她们在门口撒野,不用管她们,闹不了多久的。”

    由于院长厚颜无耻,不怕院内的人望见这一幕,而院外的人也几乎不会见到此景,所以他没有过多担忧。几天之后,如他所料,她们不再出现,想来是她们不能再继续耽误过多的时间在拿不到钱的人身上。

    16

    医院有人在传太阳的外形变得越来越大,气候也愈发炎热,一般人对于太阳的变化并不过于担心,因为大多人都晓得太阳随着时间的流逝就会变大。

    炎热午后,我在后院草丛处躺着观赏正在西边落幕的大太阳,许久没留意过它,今日望见,居然变得比过去要大三倍,橙红的光,橙红的云朵,渲染我眼前整个世界,或许它……就在我遐想中途,被人打断,有人叫道:“多令多小同胞。”

    掉过头一瞧,是金丽。

    “嘿!”

    “你知道我的身份,想必你肯定知道我的事情吧?”

    “知道,我同情你们的经历。”

    我起身和她一起坐在草丛上,我们交谈许久。从其优雅的谈吐中,我了解到她离开多令多后的悲惨经历。女议员当初带着独眼的女儿离开家乡,出逃几百公里的途中,入住过雅黑省的水地难民营,里面部分为三角国难民,而其他的则来自不同的国度。

    期间,她女儿感染上鼠疫,难民营由于条件有限,没有足够的药物,去医院则会暴露身份,因为母女俩已成为三角国的通缉犯,在难民营不会被查到的原因是由于这里的登记制度松散,难民们可以随意出入。但是,那里的环境肮肮脏脏,人们吃喝拉撒都在自己的那一两平方米的专属空间,与其说是难民营,却更像是流浪汉的大本营。

    就在其女儿奄奄一息时,连喝一口水都咳出血的时候,她强行带着女儿去医院。医院离难民营有近两百公里,她们经过两天的颠沛流离,终究未能到达目的地,她们在路途生吃昆虫与枯草,夜晚即在枯草丛上过宿。

    第三天,是她们相处的最后一日。女儿在行走的路途上,由于发热需要喝水,金丽叮嘱女儿呆在原地不动。取水回来之后,女儿却已不在原地,她走到悬崖边,恹恹的冷脸蛋,在此刻对着其母亲流下最后的热泪,也留下最后一句对母亲的遗言:“妈,自己保重!”

    说完便跳下悬崖,金丽眼睁睁望着自己的女儿,如同一块岩石被扔下悬崖一般翻滚着下坠,岩石能承受这样的硬着陆,但是肉体如何承受得了呢?

    金丽用石块堆叠在其女儿的遗体上,算是将其埋葬,她没有任何信仰,所以没有为女儿立墓志铭,也没有留下任何随葬品,但其女儿的年轻美貌,将永远留存于母亲的记忆。

    “那你是怎么进到仁心的?”我问女议员。

    “这个嘛,动动脑就行了。”她继续说道,“我失去了女儿,就成了一无所有的人了,这个世界到底哪个地方还能容得下我呢?”

    她无依无靠独身一人,想到能逃避世俗一切的地方即是这里。她当议员的时候,已经了解过这座精神病院乱作一团的情况,所以她认为这里是她逃避通缉与虚度余生的理想地方。

    于是,她流浪到仁心精神病院附近的度心镇,当时她在那儿等待着一个机会,镇上偶尔会有本院的工作人员过来接“病人”去医院,当她盯上机会的时候,便贿赂工作人员,如她所愿就这么进来仁心精神病院。

    “女议员,你怎么看上去好象很平静?”我问道。

    “可能是我经历过太多的东西了。开心是一种生活,愁着脸也是一种生活,平静也是一种生活。”她接着道,“我当初选上议员的时候,怀着伟大的理想,希望通过自己的微薄之力改变多令多的一些诟病,事实证明多令多和这个国家一样,都已经无可救药了。”

    17

    我没有将遇见金丽的事告诉瘦源,因为他一直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直至被揭穿后才肯坦白,因而我也不想把自己的小秘密随意告诉他。

    过去,在多令多的时候,我自己的小秘密总会告诉一些比较亲近的人,比如,曾经爱过的钰爽即是其中的人选,过去总会向她倾诉自己青春期的小秘密。但是,经过瘦源对我有所隐瞒的教训后,我懂得自己过去是易于轻信他人,也许人需要有时缄口如瓶。我们可以不欺骗他人,但拥有自己的秘密并没有犯什么过错。

    然而,瘦源近来却主动告诉我关于他调查的一些情况。从他命悬一线的潜伏调查中得知,卡特教授有着自己的病态癖好,四十余岁的他坚信吃上一疗程的灵丹妙药就可以返老还童,还他曾经细滑的嫩肤,一疗程的灵丹妙药需要十个婴儿来炮制。

    近几年来,他一直在寻找各种方法希望能鹤发童颜,但却屡试屡败,这一次的“神药”让他抱有理想的预期,以他自己所修的医学博士学位来判断,他认为婴儿的皮肤光滑白嫩,吃了它们后有很大的可能性会恢复年轻的肌肤。

    他实施这一计划已经有两年时间,目前已经吃掉四名婴儿,婴儿来源于医院,他以诱人的条件说服女患者为其生育,婴儿一出生即成为他的专属“神药”,当然他不会告诉女患者是用来当美容药一般煮熟吃掉。

    瘦源还告诉我,教授食用婴儿肉时,连调味品未添加都能吃出“珍馐美馔”的感觉,他如同风卷残云般把一大盘的肉瞬间给吞掉。瘦源还给我看过录下的视频,从教授的吃相可以看出确实如瘦源所述。

    诚如教授所称的一致,他放行所有为他生育婴儿的妇女,还免费提供一辆单车供她们骑行回乡,至于妇女们踏出院门外的情况后就无人知晓。然而,不久之后,有一名妇女因付出多次怀孕的代价,却始终踏不出院门,同时也是因为她撼动医院的高层,促使管理层与病人的矛盾持续恶化。

    记得刚入院的那一天,我站在一楼仔细观察着眼前的一切,感官仅能感受到眼前的画面,人群的喧哗声已被感官所忽略。眼前,年轻的小妇人站在众人跟前挖鼻孔,面黄肌瘦的男青年站在大楼中央处撒尿,另外有两队人在踢着一个头颅,以前在老家的冥山经常能瞧见人类的头颅,所以我一眼即认出他们踢的是一个婴儿的头颅。

    当时,不知忙着踢“足球”的诸位,如何看待踢自己同类的头颅,抑或是他们实在无法知晓这个被踢着的“球体”为头颅。

    当时我沉浸于洞察着眼前一切,一个仅剩一副骨架且露出一口黑牙的中年病友,从后面过来拍了我的肩膀,我被吓得魂飞魄散,他一开口即对我说道:“那是教授派发给他们踢的‘足球’。”

    那一次之后,我再没见过他的出现,如同消逝一般。现在回想起当时教授派发的“足球”,其实就是他自己亲身骨肉的头颅。

    18

    医院开始印制出一批新的传单,传单的内容为鼓励病人向基因工程公司捐赠生殖细胞,捐赠者将获得一周的丰富晚餐作为回报,并且将获得基因工程公司颁发的书面表彰一份。

    医院大部分的病人包括我在内都踊跃报名,当然这里指的是40岁以下的捐赠者,以上年龄的不具有报名的资格,所以没有报名的几乎都是40岁以上的病人。宣传单上注明:捐赠的生殖细胞将用于基因工程公司生产基因工程人,并称仁心精神病院的“居民”具有纯正基因的优越性,非常适合用于生产基因工程人。

    事实上,后来我得知的答案恰恰相反,本质上,精神病院的基因对于基因工程公司而言,之所以属于“优秀基因”,那是他们不喜欢精英阶层的基因,甚至是普通人的基因他们都不愿意选择。他们喜欢精神病院患者的基因,是因为他们认为我们这类人愚不可及,易于被统治集团束缚。

    人们排着长长的队伍领认捐表。我填写完表格之后,医院的工作人员给我派发一个小瓶子,瓶子贴上一个标签,写着我的名字、年龄和民族,他们安排我到五楼排队捐基因。

    五楼新建一排设施,有近十个小隔间,隔间没有门,仅有一道大红门帘作为阻隔,一进入到小隔间就能看到面前挂有一个屏幕,屏幕播放着古非洲人的性爱影片,工作人员先前已教会我如何取“基因”,以及完事后如何封存。

    我在这里体验一番古非洲风情的性爱头脑风暴之后,将瓶子交给工作人员,便回去休息了。而女人捐基因则比较复杂,得通过打针后再进行手术取卵,但女人捐后的待遇要比男人的好,她们可享受两个月的丰盛伙食作为回报,并且同样可获得书面的表彰。

    19

    三周之后,我和金丽重现于后院交谈的画面,依旧是红日映照满院的诡异。她是院内仅有的几名未捐过卵子的女性之一,她跟我解释,捐卵子的代价太大,回报明显不公平。她问道:“你怎么进来这里的?”

    “吸完汽油回家的清晨,我吃了一只长着四条腿的大火龙果,他们说我吃了一头猪。”我接着道,“我和我家保姆为自由恋爱,他们也要谴责。我就因这两件事被送进来这儿了。”

    “你是被上几代人毒害的孩子,我觉得你本质上可能不坏。”

    被上几代人毒害的孩子,我似乎理解其中的含义,如同有一位作家说过:每一代人何曾不会被自己的上一代人所毒害。

    “你期待出去吗?”我问金丽。

    “据我以前了解到的情况,他们不可能无条件放行病人,一般都是以不道德和不公平东西作为交换条件,他们生来就是为了践踏生灵!”

    “我还想着有一天能出去呢,看来是比较困难了。”我感到万念俱灰。

    “想离开也不是没办法,穿越大楼后的树林,就可以逃出去了。”

    “不是有大蜥蜴吗?我怕被它们吃掉。”

    “我觉得它们吃人的说法只是一个传闻,可能是医院高层以此来吓唬我们,不试过又怎能验证出是不是真的呢?是不是?”她接着说:“再说,长期下来极少有人逃跑,又何来人肉给它们吃呢?我倒觉得它们是草食动物。”

    “嗯,你说的倒真有道理。”

    我在不刻意回过头看身后的时候,发现助理在一楼的窗口窥视我们的交谈,金丽觉得继续谈下去会不安全,毕竟我们是在谈危险话题,所以我们不约而同回到各自的空间。

    二楼有一个叫凯莉的女人,四十余岁,她当初一个人被强送进本院,近两年来一直想着为教授贡献一个婴儿,以换取离开医院的“通行证”。

    一年以前,她怀上教授的孩子,怀孕九个月便出现流产的悲剧。虽然婴儿已经成形,但是对于教授而言,未出生的婴儿不能当作合格的“药材”使用,他断然拒绝接受一个死婴。

    今年,她又为教授怀上一个孩子,这次在三个月后再次出现流产的悲剧,之后他与教授发生过几次性关系,均出现流产的悲剧。其后,教授开始拒绝与她继续发生性关系,凯莉双膝跪地且拉扯着他的裤腿恳求,他无情踢开,且踢伤她的下体。自那次之后,她的下体经常性出血。医院一直都没有派发卫生棉的惯例,每名女性患者来例假时,血都是直接流到大腿。

    教授不给凯莉治疗,血液固然是没有例外的随意流泄。这给她的身心带来强烈的冲击,并且夜不成眠,归乡的心固然已死。对于她而言,失去生育的能力,也就代表着她要呆在这个鬼地方直至生命的终止。

    一夜,天似崩塌一般下着大暴雨,电闪雷鸣,漆黑的大楼内不时被闪电劈亮。我们断续听见高楼层传来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喊声,那个人是凯莉。

    其后,传来一阵玻璃打碎的声音,再过半小时就是一个女人被人拽着小腿从五楼拖下一楼的惨叫声,彻夜没有人确切知道发生何事,许多人也如同我一样,被半夜恐怖的动静吓得不敢入眠。

    直到翌日上午,大太阳从东边升起,照亮整个大地之后,我们才知道昨晚发生的一切。卡特教授昨晚被人杀死了,凶手是凯莉,她被控制在五楼,双手被捆绑,双脚被扣上大脚镣。其后,连续几夜都能听到她歇斯底里的叫喊声,白天的情况还好,因为白天院内的喧闹声总能盖过她的叫喊声。

    助理实施的几十轮严刑拷打(包括水刑、火刑以及刀刑),均不能撬开她的口以透露杀害教授的原因。几天后,凯莉因受到严刑的戕害,造成左边的眼球严重破损,右手少了三根手指。

    即使他们用尽一切的邪恶办法,但是对于她杀人的原因,管理层终究是无从所知。管理层追究其原因是想弄清楚教授被杀的动机,以做好防备,预防管理层出现下一轮被杀害的可能。

    20

    卡特教授被杀害一周后,医院总部即调来安教授作为全院病人的主治医师。安教授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性,当然,他除去给人诊断治病之外,还拥有卡特教授过去同样的权力,对医院具有极高的管治权。

    安教授一来到医院当天,便亲自割掉凯莉的两只耳朵,但没有得到他预期的成效,凯莉还是歇斯底里地反抗。

    他没有把过多的时间,用在一个他认为不正常的女人身上,于是便建议院长交给他自己处理掉凯莉,以达到杀鸡警猴的效果,建议递交后当场得到院长的同意。

    翌日,凯莉被工作人员押下一楼。在下楼梯期间,她扑过去咬掉一个工作人员的耳朵,还一脚把那个工作人员踹得滚下楼梯的平台。此时,另一个工作人员举起棍子击中她的后脑勺,其不省人事后被拖着下到一楼中央。

    全院人员围在一楼观望,惟有院长缺席,他认为这种场合过于无聊,因而拒绝出场。安教授手持扩音器对着围观人群发言道:“相信你们中大部分人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就是新来的安教授,全程负责你们的精神疾病治疗。”他接着道,“这名叫凯莉的病人,犯下不可原谅的罪行,她以仇恨杀害我们敬爱的卡特教授,行为极其恶劣,本院绝对不可容忍侵害管理层的行为。因此,通过本院相关人员的投票,决定将她处死。”

    凯莉躺在地面,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助理手持一把铁镐,其后举起铁镐对准凯莉的后脑勺,一次用力便准确击中她的后脑勺,铁镐一头紧紧插入其脑部,助理随之使用左脚踩在她的脸部,并且利用两只手把铁镐拔了出来,鲜血如小喷泉般喷洒,洒到助理的脸部,这似乎是全院历史上处死病人最温柔的方式了。

    许多人并不觉得场面过于恐怖,其后人群迅速散去。尸体如往常一样被工作人员抬出到大楼外的远处,也如同以往一样,最终被大蜻蜓给擒走。事件也随着半天时间的流逝,而被人们所淡忘。

    秃顶的安教授上台不久,即开始实施医院制度的改革,要求全院病人剃光头,不分男女。剃发活动当日,医院搬进一台老旧的剃光头机器,据说是从一座面临关闭的监狱中购得,我们在一楼排上长长的队伍,机器在大楼中央,一个工作人员在操作机器,另一个工作人员在维持秩序。

    剃发排队时间比我想象的要快。轮到我的时候,坐上凳子,工作人员用设备的末端罩着我的头发,三秒钟的时间,我即成为一个大光头。剃完发,我跑出后院,站在一个小水洼的跟前,头部垂到水洼之上,凝视着自己的滑稽模样。

    安教授称剃光头是为了使病人的生活卫生。但是,事实却是相反,今天入夜之后,瘦源悄悄对我说:“拉倒吧,他才不是为了卫生。他是看到我们头发长得比他的多,所以心理不平衡。这样一来,他还可以节省医院的水资源消耗,咱们平时洗头要花掉不少的水呢。”

    “想不到这秃头教授也这么坏,杀掉了凯莉后现在又对我们搞心机,压迫我们这些好人。”我坦言。

    21

    几个月后,院长又开始印制宣传单。如往常一样,我负责其中的派发任务。传单中的内容如下文患者朋友们:

    你们好!本院上月与基因工程又签下一个成功的合同,合同签订的目的是为了促进三角国基因研究工作的进步,为人类提供更快捷、智能的生活体验。

    合同的内容包含医院为基因工程公司长期提供纯人种的肉块,以供其研究新的基因项目。因此,我院做出如下决定:1、凡是本院的患者捐200克以上的肉块就可以马上离开本院,由工作人员负责送回故乡。

    2、捐赠的肉块建议为臀部的,其便于动手术以及不影响人体美观,当然,可以按捐赠者的意愿捐赠身体其他部位的肉块。

    3、需要捐赠的患者朋友们,请直接到五楼的治疗室报名。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