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陈年蛊事-《大唐扶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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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下的瞬间,张少白睁开了双眼,瞳色漆黑如浓云夜色,不见丁点星光。
厉千帆痴痴看着那对眼眸,不知为何就此失去了一切想法,他什么也不想去想,就像是所有心神全被吸入了那眼中的黑夜之中,永生永世再难逃脱。
而随着张少白睁开双眼,空气再度流动起来,香炉内也有香气重新溢到外面。只是这一次,有如实体的香气不再飘向张少白,而是厉千帆。
时间就像倒流了一般,重新回到了不久前的某个时刻。张少白坐在地上,厉千帆则蹲在身前,伸手指着他的眼睛。
只不过,就在厉千帆的指尖,刚好有一只蛊虫顺着胳膊爬了过来,一口在指头咬了个小口,然后钻入了血肉之中。
天上,挂着一个弯弯的月亮。
地上,放着一个空空的瓷瓶。
张少白不耐烦地拨开了面前的手指,厉千帆随之轰然倒下,借着月色可以看到,他身体大半已有骨骼露出,其上更是覆盖着密密麻麻的蛊虫。
为何会变成这样?
只有一直在暗中相护的五叔看到了刚刚的那一幕,那极其诡异的一幕。
厉千帆在和张少白说了几句话之后,取出了一个瓷瓶,将其打开,不知为何却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倒在了自己身上。而在香炉的作用之下,那些蛊虫如同发了疯一般地蔓延开来。
张少白不言不语,默默看着面前的半个仇人逐渐死去。之所以说是半个仇人,因为他只下了无害的蛊,却没有放火。而放火的那人,才算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他不由自主地流泪,体内的饮脂蛊仍在作祟,可它带来的疼痛却远远不如内心的煎?熬。
“祝由待世人以良善,为何世人却报之以恶?”张少白显得既可怜又狼狈,“爹,孩儿不懂。”
这时,香炉上的一缕烟仿佛化成了张云清当年的模样。
他悠悠说道:“终有一日你会发现,你在山的这边看到的善也许是山那边的恶,你在心中无比坚定的对也许是他人无法接受的错,而你所以为的祝由也许还远远算不上是祝由。”
张少白泣不成声,向着父亲那头跪了下去。
可惜烟中人影一闪即逝。
张氏祝由的最后一个传人,重重叩头,且叩下之后久久没有抬起。他泪流满面,虚弱至极的心神终于再难支撑,身子一歪便晕了过去。
五叔俯身抱起张少白,将他挪到了另一棵树下,离得厉千帆稍微远些,以免成了那些虫子的下一个食物。
“唉……”五叔重重地叹了口气,“和你爹一个性子,心事太重。”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佛号,顿时惊得一身冷汗。
“阿弥陀佛。”
五叔迅速回头,只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就站在自己背后,目光正落在张少白的身上,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他攥紧拳头,脚下暗中发力,正想着要不要一拳打死这个来路不明的老和尚,不料和尚却用一句话打消了他的这个念头。
慈恩大师说道:“若是贫僧看得不错,张小施主应有恶疾缠身。”
“他中了蛊。”
“不,真正让他有性命之忧的不是蛊,而是另一种病症。”
五叔不知道慈恩大师来历,更不知他是敌是友,但他居然能够看出张少白的隐疾,便说明有可能也懂得治愈之法,一时间心中满是挣扎。
慈恩大师缓缓向着这边走来,说道:“可惜,贫僧也是头次见到这病,多半是治不了的。”
五叔纠结道:“请问大师名讳?”
“贫僧法号慈恩,六年前曾与张云清有一面之缘。”慈恩大师一边说着,一边和五叔擦肩而过,五叔想要伸手阻拦,但终究还是没有出手。
五叔追问道:“大师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慈恩大师仔细查看了一番张少白的状况,答道:“他这是先天气虚之症,病在出生前就患上了,能够活到现在已实属不易。若不是祝由最擅移精变气,将精血转为元气填补不足,他怕是早就死了。不过即便如此,他这身子依旧像千疮百孔的破烂屋子,一旦遇了刮风下雨就会痛苦不堪。”
他口中的“刮风下雨”当然不是真正的刮风下雨,而是喜怒哀乐,就比如张少白方才得知真相后的大悲。
又仔细看了片刻,慈恩大师说道:“此处阴冷,还是换个地方吧。”他见五叔有些犹豫,又说,“你若是不放心,也可以带他自行离去,贫僧断然不会阻拦。”
话音刚落,忽然从另一方向也传来了脚步声,五叔脸色一变,向着慈恩大师行了一礼,然后施展轻功消失不见。
慈恩大师随之转身看向那边,只见一人黑衣带刀,应是看见了这边状况不对,正飞奔而来。
待到离得近了,茅一川毫不客气地挡在张少白与慈恩大师之间,握刀之手拇指用力,将刀身弹得出鞘,看架势随时准备出手。他冷声说道:“还望大师给我一个解?释。”
慈恩大师面不改色,仍是一脸笑意:“贫僧也是为了‘药试’而来,刚巧查到了这?里。”
茅一川将信将疑,他依次打量了一番厉千帆的尸骨处、慈恩大师,还有依旧昏迷不醒的张少白,最后决定先带他离开此处。
慈恩大师不再多言,只是跟在茅一川身后,离开曲江池畔不远后,有个小和尚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木鱼脆生生地说道:“师父师父,您事情办完啦?”
慈恩大师摸了摸木鱼的后脑勺,笑着摇头道:“嗯,今日的晚课做完了吗?”
“做完啦!”木鱼看到了茅一川和他抱着的张少白,好奇道:“这两位施主是怎么?了?”
“再诵读十遍《楞伽经》吧。”
“啊?”木鱼惊讶地瞪大眼睛,但还是颇为听话地背诵起来,“我常说空法,远离于断常……生死如幻梦,而业亦不坏……”
慈恩大师随着爱徒一同诵道:“若了境如幻自心所现,则灭妄想、三有、苦及无知爱业缘。”
师徒的诵经声如流水般浸润着夜晚的长安城,就连张少白也仿佛听到了阵阵佛音,不仅眉头得以舒展,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
茅一川感受到了张少白的异样,便看了一眼,见他不似昏迷,反倒更像是沉沉睡去,于是心中担忧烟消云散。
他知道这是慈恩大师有意相助,虽然心中感激却不好意思说出,只好放缓步子,刻意等了等人小步子也小的木鱼。
一行人就这样一同到了普度坛。
※
夜间的普度坛点了许多油灯,零星分布于坛内各处,暗藏玄机。除此之外,晚风轻轻吹动悬挂着的五色布,布条飞扬,透着古怪。
来俊臣带着抱剑仆早就来了此处静候,他身子站得笔直,双眼微闭,似是闭目养神。一旁的苏童则嬉皮笑脸,左顾右盼,也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有趣之处。
这晚温玄机来得最早,但来得匆匆,去也匆匆,只说师弟成玄风生死不明,破道观中发现不少血迹。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他也没法和山上的老头子交代,于是主动退出了此次普度大会,一门心思寻人去了。
来俊臣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在他看来,若是第二试开始之后,六人都能完好无损地晋级下一场比试,那才是大有反常。
在那之后来到普度坛的是秦鸣鹤,他一如既往地沉默,找了个角落就独自待着去?了。
又等了许久,最后是茅一川一行人姗姗来迟。至此,除了已经身死道消的厉千帆和追查厉鬼下落不明的铸玲珑,参与药试的其余众人总算是尽数到场。
来俊臣淡淡地看了张少白一眼,随后便收回目光说道:“按照规矩,诸位此时需要互通有无。当然,如果有人想要独占鳌头,什么都不说也是可以的。”
慈恩大师面带微笑,主动说起了自己查到的线索,其实和张少白发现的大同小异,无非就是厉鬼和曲江池有关,所以他才会也在夜晚寻到了池畔。
见到慈恩大师率先开了口,茅一川也不好意思藏私,便将自己查获的信息通通讲了出来。他向着厉千帆所指的方向追了很久,但一直没有发现铸玲珑和厉鬼的行踪,故而猜测或者是铸玲珑已经得手,或者是厉千帆说了谎。
两人说完之后,来俊臣将目光转向了秦鸣鹤,后者却完全无动于衷,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慈恩大师脾气最好,主动开口问道:“秦施主没有任何发现吗?”
秦鸣鹤虽然高傲,但对慈恩大师还是颇为尊重,回道:“不瞒大师,我并没有各位的神通,只是在曲池坊逛了一天,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边正说着,苏童却蹦蹦跳跳地来了张少白那头,他想要伸手扒开祝由先生的眼皮看看,不过被茅一川的凶恶眼神制止了。
苏童悻悻然道:“只是晕过去了?”
茅一川“哼”了一声,当作回复。
苏童嘻嘻笑道:“可我感觉他是命不久矣的样子啊!”
茅一川冷眼扫向来俊臣,极不客气地说道:“管好你的狗。”
来俊臣面不改色,继续留意慈恩大师和秦鸣鹤的对谈。苏童挨骂之后反而更加兴奋,嘴巴不停地说着,“真的,你看他面露黑气,这可不是正常人该有的脸色啊。”
就在这时,张少白忽然睁开眼睛,悠悠说道:“你还会看面相?”
苏童吓了一跳,“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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