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草蛇灰线-《大唐扶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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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善寺则是佛门静地,寺庙分为前后,前寺用来供奉,后寺设了病坊,多是给穷苦人治病,之前薛灵芝便是经常来此帮忙,还因此小有名气。

    由于普度坛就设在崇业坊和靖善坊的交界之处,所以难免受到那一观一寺的影响,经常有不少人围在祭坛外向里窥伺。

    而近日普度坛在闲置了三个月之后,终于重新开启了内坛,来者大多穿着官服,乃是太医署的医师。出乎意料的是,推事院应是收到了天后之命,再无一人靠近此处。

    少了来俊臣的那份威压,如今的普度大会更像是一场学问之争,总算是变得正常了?些。

    张少白来到普度坛后,仔细一看,发现太医署不仅派来了医、针、按摩、咒禁四科和药部的博士,甚至连太医丞和太医令也尽数都在。他心思一转,便知道陛下极为看重此次医试,想要借此机会看看慈恩大师和秦鸣鹤到底有几分真本事,又能不能治好他的头疾。

    至于张少白嘛,他治疗头疾的方子只有一副心诚则灵丸,想来陛下对他已不抱期?待。

    “听说张小博士前些日子遭歹人毒手,不知现在身体可好些了?”一个身着绿色官服的中年男子笑着走来,看模样与张少白颇为熟稔,但其实两人只有数面之缘而已。

    张少白行了一礼:“下官已好多了,多谢周太医挂念。”这个周太医名叫周澹,身居太医令一职,乃是张少白的顶头上司。

    “如此甚好,这次‘医试’还希望张小博士大展身手,为我太医署争光啊。”

    “不敢不敢,秦医师医术精湛,此等重任还是托付给他比较妥当。”

    提起秦鸣鹤,周澹顿时面露不屑:“一个从穷乡僻壤逃难到大唐的人,能有几分真本事?如果给人开膛破肚就能治病,可真是没了天理!”

    看来太医署上下对秦鸣鹤都颇有微词,认为他那一身医术并非正道。话说回来,大唐境内任何医者在得知秦鸣鹤的医道之后,都不会点头认同,即便是隐居在终南山的孙老神仙也不会例外。

    其实原因很简单,中原医术认为自己源自神农,由其尝遍百草才得医道雏形。随后又有轩辕将医术发扬光大,与岐伯论医道著《内经》。经历千百年的打磨淬炼之后,如今大唐的本土医术受儒、道影响,不仅讲究“君臣佐使”,还讲究一个“天人合一”。

    所以大唐的医者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到非常时刻断然不会做出削发、断指等行为,更不可能将病患开膛破肚或是敲开他的头颅。

    张少白和秦鸣鹤第一次见面便如水火相遇,也是因此。要知道医道相悖,无异于杀父之仇。

    幸好当今大唐国风开明,若是换成其他时候,恐怕秦鸣鹤早就丢了性命,哪里还能参加什么普度大会,甚至走到了最后一试。

    周澹又与张少白闲聊了几句,看到慈恩大师带着木鱼进入普度坛后便主动迎了过去,与其攀谈起来,还伸手摸了摸木鱼的光头,害得孩子又露出了那副想要生气又苦苦忍耐的表情。

    在场太医大多三五成群,唯有秦鸣鹤显得格外孤单。他一如既往挑了个僻静角落站好,还打起了盹,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故弄玄虚。

    张少白看了他一眼,想到秦鸣鹤身具透视异能,心中不禁有些复杂。假如他的异能确有其事,那么陛下是否颅中真有肉瘤,取出便能治好?

    这时,茅一川忽然悄悄碰了一下张少白,低声说道:“东南方向,有个老人一直在看你。”

    张少白回过神来,依言看向东南侧,发现那边乃是咒禁科众人,而一直盯着自己看的人正是陈当。不过眼下陈当所着官服比以往高了一阶,看来现在是他暂时替代了咒禁博士一职。

    陈当没有说话,只是依旧看着张少白,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不知是什么意思。

    张少白心想此人乃是父亲故交,应该对自己并无恶意,那么他刚才的举动多半是在提醒。难道说,这次医试也和药试一样,暗藏玄机?

    太医署众人和参加药试的三人已经尽数到齐,周澹啰唆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然后终于说起了正题。

    第三试名为医试,顾名思义,比拼的乃是医术。不过这比试的方法却有些特别,太医署并未选用寻常病症当作题目,而是挑选了三个身患绝症的病人。

    最有趣的是,这三个病人患的全部都是头疾,每逢病发颅内时而如有千万根针刺痛,时而如有鼓槌重重敲打,简直痛不欲生。

    周澹摸了摸胡须,说道:“这三人从表面看来症状相同,不过说来惭愧,太医署事先花了不少功夫,也没能治好他们。所以还需三位各展神通,能治好自然最好,若是治不好我等也会在治疗过后,根据病人的精气神来做出评价。”

    秦鸣鹤一对碧蓝眼珠显得尤为诡异,他问:“怎么治都可以?”

    周澹亦是微笑道:“怎么治都可以。”

    “很好,我没有问题了。”

    周澹点了点头,转向张少白和慈恩大师问道:“两位呢?”

    慈恩大师诵了声佛号,说道:“贫僧自当尽力而为。”

    张少白也摇了摇头,不过他总觉得周澹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似乎有些……幸灾乐祸。

    太医署的人都怎么了,一个比一个古怪?张少白心中满是疑惑,想着也可能是自己太过敏感?

    周澹示意下属将三名病人带进内坛,不久后便有一个老人、一个中年男子以及一个妙龄少女相继入内。

    “按理来说,‘药试’表现上佳者可以优先选择病人,”周澹话锋一转,“不过陛下有令,为了确保公正,此次将由病人选择医师。”

    张少白闻言不禁露出一个苦笑,心道这是陛下在报自己私自放走药人的一箭之仇。那三个病人年纪有着天壤之别,治疗难度自然也完全不同。就说那位老人家吧,看他眼神恍惚,脚步虚浮,恐怕大限将近,谁摊上了他就几乎已经宣告落败。

    至于那个为了公正而想出的法子,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如果自己所料不错,最难啃的骨头肯定会主动选择自己。

    这时周澹对病人说道:“你们可以去找各自选择的医师了。”

    出乎意料的是,最不被看好的老者竟然率先选择了慈恩大师。

    慈恩大师面不改色,笑意透着慈悲之意,轻柔说道:“可否将左手借贫僧一用?”

    老人家颤颤抖抖地伸出胳膊,慈恩大师顺势为其把脉,脸上神色如古井无波。随后他又翻看了老者的上下眼睑,安慰道:“施主不必太过忧虑。”

    另一边,那个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则选择了秦鸣鹤。与慈恩大师的望闻问切不同,秦鸣鹤只是盯着病人看了许久,害得男子出了一身冷汗。

    这样一来,最后的妙龄少女便“只能”选择张少白了。或许在外人看来,张少白这次算是捡了个大便宜,毕竟少女看起来是三个病人当中病情最轻的一个。

    然而张少白却丝毫不这么认为。

    周澹眼中的那抹幸灾乐祸、陈当有意无意的提醒,以及陛下刻意更改的医试规则,这些汇聚在张少白的脑袋里,让他隐隐猜到了自己所面临的困境。

    “如果三位没有疑问,就可以带着病人回到自家住所了,待到七日后再来普度坛一分高下。”

    张少白心中腹诽道,莫名其妙让我给个黄毛丫头治病,我倒是满肚子疑问,可惜压根找不到机会说啊。

    周澹见没人说话,便笑着道了声别,带着众多太医离开了普度坛。慈恩大师和秦鸣鹤也带着各自病人相继离去,木鱼临走时还特意向张少白这边道别,想来应是看在明珪的面子上吧。

    到最后只留下张少白一行人仍站在原地,他堆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凑到茅一川身边谄媚道:“茅大阁主,您老人家知不知道陛下这次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茅一川冷着脸说:“我是真的不知,毕竟上次我帮你放走了铸无方,陛下对我已不再如往日那般信任。”

    “这么说来,我还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早知如此我就应该把铸无方交给陛下,还能领份功劳。”

    “可是这样你就真的得罪了武后,恐怕小命难保。”

    “唉,开玩笑的,你当真干什么。”张少白换了个亲切笑容,转向旁边不知所措的少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结结巴巴道:“我……您叫我莲儿就好。”

    张少白倒也不客气:“那好,莲儿你和我说说你的病情吧。”

    莲儿身材消瘦,脸色发黑,所穿衣物也显得有些破旧,一看就是贫苦人家出身。她想了想,说道:“我从小就患上了一种怪病,每逢四季交替,或是下雨打雷就会觉得头疼无比。爹娘为我找了不少医师,也请过祝由先生,可他们全都治不好我。”

    “我知道了,”张少白不再继续追问病情,“这样,你先去我的住所吧,就在永和坊那边。我先去给你抓些药材,还要再准备一些东西。”

    莲儿眼前一亮:“您已经知道如何治我了?”

    张少白回了个故作高深的笑容。

    “那我这就去永和坊等先生。”莲儿转身离去,不过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茅一川的监视之下,临走时眼中的那抹意味深长更是被其看了个清清楚楚。

    待到莲儿走远,茅一川便说道:“她有些古怪。”

    “当然古怪,她靠近我的目的可不单纯哦。”

    “怎么说?”

    张少白分析道:“陛下并不是随随便便就找来了三个病人,他们除了全都患有太医署治不好的头疾之外,其实还另藏玄机。比如选择秦鸣鹤的那个中年男子,他的身材、脸色,甚至相貌都与陛下有几分相似,想必所患头疾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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