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医试风云-《大唐扶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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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儿发出一声轻叹,幽怨道:“真是个狠心的人,你可知天后的第二句话说了什?么?”
“你不说我上哪里知道?”
“天后说,假如你不愿出手,我也没必要活着回宫了。”一边说着,她一边将手中匕首顶在自己的脖颈处。
锋利匕首仿佛只是捅破了一层窗纱那样简单,刀尖刺入皮肤少许。她强忍着疼痛,发出一声闷哼,令人听着不寒而栗。
“我求你,求求你救我一命。”莲儿的声音带着哭腔。
然而张少白依然不肯睁开双眼,他嗅着空气中的女子体香,其中还混杂着淡淡血腥,说道:“苦肉计对我同样没用,如果你真的想死,用刀刺穿心脏会痛快些。切记不要在身上随便乱划,失血过多而亡可不舒服,到时候你会感觉全部血液流向体外,然后会无比地冷,冷到你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张少白,你不仅心狠,而且恶毒,”莲儿满脸愤恨地放下匕首,她还没有傻到真要自杀,“像你这种人肯定会不得好死!”
“喂,你这么说就过分了啊!”
莲儿随手将匕首扔在地上,又捡起衣裳重新穿了起来,她说:“其实天后并不想伤害你,只要你能处理掉秦鸣鹤,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张少白笑得像一个心中满是阳光的少年郎:“这种话不久前也有人对我说过,可惜后来她死得很惨。还有,假如我害得秦鸣鹤落败,等同于彻底站在了天后那边,你所说的‘你是我的人’,其实是天后安插在我身边的暗子罢了。”
“你倒是看得透彻,不过天后还有最后一句话,你要不要听?”
“已经听你说了这么多啦,也不差最后一句。”
“事成之后,天后将助你抓住张家纵火之人。”
张少白突然睁开双眼,脸上笑意凝固,眼中透着令人窒息的威压。莲儿衣服尚未穿好,急忙用手掩住胸前,用力扯了扯衣襟。
张少白一字一句地问道:“天后知道凶手是谁?”
莲儿有些紧张地答道:“不知,但只要天后愿意出手帮忙,这世上就没有她做不到的事。”
整整六年,距离那场大火已有整整六年,只有张少白自己知道,这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他是如何被那段记忆折磨得体无完肤。他甚至想过自我了断,总也好过孤孤单单一人活着,就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鬼魂。
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比起放弃,他更想要的是真相。
不得不说,武后的第三句话,才是真的对张少白有着莫大诱惑的撒手锏。可惜,张少白神情忽然放松,脸上也再度挂上笑意:“有句话你说得不对,这世上还有许多天后做不到的事。比如她不敢直接杀掉秦鸣鹤,因为这样一来陛下的怒火将彻底倾泻在她的身上。至于烧了我张家的那个浑蛋,我更想亲手把他揪出来。”
莲儿摇了摇头:“愚不可及。我从小出生在渔村,在我们那里流传着一句话,当风暴来临,除了大地,没有哪艘船能够让你活下去。”
“陛下还活着,武后便不是大地。而且就算那件事真的发生了,张家就是我的大地,我不需要依附谁而活着。”张少白看莲儿又要说话,便开口打断道,“是不是接下来又要说我狂妄自大?让我算算,这么一会儿你说了我多少坏话……狠心、恶毒、愚蠢,还有狂妄。按照你的说法,我可真不算是好人。”
“不,我不会再和你动怒了,”莲儿已经穿好衣裳,只是脖颈上的那道伤痕十分显眼,她说,“就让你再蹦跶几天,等到了普度坛,我会亲手将你最引以为豪的张氏祝由撕成粉碎!”
“很好,那这几天请你老实一些,最好不要做出什么奇怪的事。”张少白起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实不相瞒,我已经厌倦了这些阴谋诡计。所以在我彻底沦为笑柄之前,我不在乎做些从未做过的事,比如害人,或是杀?人。”
按理来说莲儿侍奉武后多时,早就见识过了天后之威,可她现在看着张少白的背影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怎会如此,那不过是个即将成为笑话的祝由先生而已啊!
但莲儿无论如何就是按捺不下心头恐惧,她觉得张少白是真的动了杀机。
就像是被逼急咬人的兔子,也像是发了火气的泥人。
※
转眼间,七日之期已到,众人如约齐聚普度坛。
自打风试抽签过后,参与者死的死,伤的伤,普度坛还从未像今天这般热闹过。张少白、慈恩和秦鸣鹤分别带着自己的病人,太医署的令、丞以及诸多博士也是尽数到齐,可见对医试极为重视。不过有些奇怪的是,今天木鱼并没有跟着师父一同过来,据说是害了风寒不宜走动。
太医署之所以这般殷勤,是因为今日普度坛还来了两位意料之外的客人。虽说是意料之外,但其实却在情理之中,毕竟此次普度大会就是为了他而办。
李治和武后,两人皆穿着便装,竟是出了皇宫,沿着笔直的朱雀大道来到了长安的天元之地,也就是普度坛。这一路上护卫自然不少,普度坛更是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往日里看热闹的长安百姓也被通通驱散。
对此张少白并不觉得惊讶,他早有预感陛下会亲自看看病人情况,顺带着还要看看自己是如何被戏弄到身败名裂。
茅一川守在陛下身后一步之内,看样子他已经知道了陛下的计划,所以心情极差,看向张少白的时候眼中透着急迫。一边是君王,一边是挚友,他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才能两全。
医试原本由周澹主持,如今陛下皇后现了身,他便极为恭敬地退居末位。
今日李治穿着一身月白长衫,上纹金龙、凤凰、麒麟等祥瑞,乍一看并不起眼,可细细看去便会发现精美异常。武后打扮得不如往日那般华贵,而是简单素雅了不少,这样一来反而显得整个人年轻了许多,恍若回到了二八年华。
这二人所行之处,太医纷纷让出道路,恭敬守在两侧。李治手里把玩着一颗暖玉雕刻而成的“冬石榴”,面带笑意,缓缓走到了张少白等人身前,主动伸手扶起了行礼的慈恩大师。
“朕此番来得突然,诸位不必多礼。”
众人齐声答道:“谢天皇天后。”
李治轻描淡写地挥了下手,顿时普度坛安静得落针可闻:“周澹。”
太医令赶忙出列:“臣在。”
“你等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皇后觉得呢?”李治微微侧过脸来看向身旁的武后,两人看起来极为亲近恩爱。
武后轻轻挽着李治的臂膀,笑道:“妾身都听陛下的。”她虽然也有自称为“朕”的一面,权势滔天,几乎已与皇上平起平坐,但在这微服出访的时刻,她变成了再普通不过的结发妻子,一心只想把夫君照顾妥当而已。
李治点了点头,随后带着武后去了内坛北侧的高台,拾阶而上,坐在早就备好的舒适胡椅上。
周澹见状朗声说道:“按照‘医试’规则,请三位病人上前来吧,接下来将由太医署对各位进行一番检查。”
说是检查,其实是看头疾到底治到了何种地步。
话音一落,由慈恩治疗的那个老人主动上前,看他精神矍铄的模样,和七日之前简直判若两人。而秦鸣鹤的病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开颅治疗过后他至今尚未醒来,只能由太医抬了过去。
轮到张少白的时候,莲儿深深看了祝由先生一眼,便也满怀心事地去了。
太医署众人分为三部分,各自负责一名病人,又是号脉又是询问病况,一时间好不热闹。之前看起来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老者现在脸色红润,说话声也铿锵有力,大字不识几个的他居然能时不时讲出一句佛经,实在是令人惊讶。老人年近花甲,头疾已经无法彻底治好,如今依然偶有病发。但头疾发作时的疼痛感已大不如前,若是再诵读几句佛经,更能再舒服几分。
被秦鸣鹤开颅治疗的中年男子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自从两日前开颅,他被麻沸散迷晕过去之后,直到现在也没能醒来。不过经太医诊断,发现其面色、呼吸等体征全部正常,表面来看其实与正常人已无区别,只是那颗秃头以及上面的可怖疤痕显得有些刺?眼。
这么看来,莲儿算是病人当中最为耀眼的那个,因为她看上去与普通人毫无差别,甚至还要更加健康一些。太医署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番,极为肯定张少白的医术,认为莲儿已经彻底痊愈。
周澹一听顿时笑道:“张小博士果然医术高超,只是不知你是如何治好这头疾之症的,又能否说出来与各位分享一下呢?”
张少白神色平淡,看不出喜怒哀乐。他即便不看,也能感受到茅一川此时的焦急,但他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小小头疾而已,用祝由之术治好还不是手到擒来的小?事。”
武后发出一声冷哼,杀意森然。李治却不生气,反而听得津津有味,仿佛真的认可了张少白一般。
周澹问道:“冒昧地问一句,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简单得很,吃饭喝水睡觉,一样不落。该出恭就出恭,想行房就行房,都别憋着。”张少白此言一出,坛内气氛变得古怪起来,原本在场众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谁想到祝由先生却说出这等粗鄙之语。
不过张少白毕竟是个识时务的,话锋一转便讲起了一段完全虚构的治病经历,比如他是如何施展入梦之法,又是如何引出莲儿头颅中的恶鬼,将其驱除。
“不瞒诸位,我与莲儿脑袋里的恶鬼大战了足足七日,可真是费了不少心血啊!寻常人肯定是看不见恶鬼的,不知道它长得多么恐怖,但我却能看得清楚,它长着一张血盆大口,两只眼睛比铜铃还大,就跟夜明珠似的,一到夜里就幽幽发亮,看着那叫一个瘆人……”
说着说着,张少白还问了一句莲儿:“你还记得我和恶鬼搏斗的那次吧,是不是特别凶险?”
莲儿麻木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记得。”她看见张少白这般忽然心里莫名一阵难过,这种感觉或许是源于内疚吧,逼着一个明白人装疯卖傻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众太医没人打断张少白,都暗自憋着笑意,生怕打断这场好戏。
张少白越说越来劲,甚至开始手舞足蹈起来:“我张氏祝由有一段秘传舞蹈,名为‘山鬼’,可以驱赶世间大小妖怪,不如今日我就跳给各位看看?”
武后闻言不禁回想起了那段玄奥神秘的舞蹈,也想起张少白曾用其帮助自己,于是冷声喝道:“够了!若是张氏老人看到你这副丑态,还不让你活活气死?”
“天后不必挂怀,草民家中只剩我一人,没人会笑话我的。”
“放肆!”武后怒火更甚,眼看就要下令处置张少白。
不料这时李治却开口说道:“皇后何必动怒,既然他已经看破了你我的计划,却还是愿意扮丑逗咱们开心,便应当领了他这份心意才是。”
“陛下……妾身也不知为何,越看他越生气。”武后气的是张少白不知好歹,按照她的如意算盘,假如莲儿成功说服了张少白,那么此时张少白应该直接戳穿莲儿装病一事。可他事实上却在装疯卖傻,便说明他不愿对秦鸣鹤下手。
然而李治的心思却截然不同,他捉弄张少白让其出丑,算是为他私自放走铸无方一事略施惩戒。如果张少白已经识破了陛下的计划,却依旧愿意上钩,便说明他是个懂事的少年,愿意牺牲名声以表忠心。这样一来,李治心中对张少白的怨气反而少了几分。
周澹见帝后二人有些尴尬,便主动站了出来,朗声说道:“张小博士说得头头是道,可惜却连病人是真是假都没能分清啊。”
张少白装作慌乱道:“什么?苍天可鉴,我明明治好了病患的头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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