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南山烈烈-《大唐扶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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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你又有多少把握呢?假如你真的引来了九罗,结果却不是对手,那么下场可想而知。”

    “臣现在只有三分把握,但只要做些事情,把握便会更大一些。”

    武后走到张少白身前,看着面前的少年,他长得十分清秀,喜穿干干净净的白衣,如今遭了大火之后却灰头土脸。武后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们,心中一横:“我不能帮你太多,否则就像是你我联手演了场戏糊弄陛下。但九罗这般陷害于我,我也不会什么都不做,来俊臣!”

    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来俊臣应声道:“臣在。”

    “想活吗?”

    “回天后话,臣想活。”

    “从今日开始帮助张少白剿灭九罗。”

    “臣领命。”来俊臣暗中攥紧双拳,只想赶快揪出九罗痛快地厮杀一场。

    武后又问张少白:“现在有几分把握了?”

    张少白说道:“四分。”

    武后重重拍了两下手掌,随后有个女官赶忙走来,恭敬道:“天后有何吩咐?”

    “给他千贯金,宫内宝物随意取用,你负责操办此事。”

    “臣领命。”女官仔细看了张少白一眼,将他的模样牢牢记住,对其说道:“您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告诉下官。”

    武后再问:“几分把握?”

    张少白点头道:“五分。”

    “好!”武后身上气势突然一变,哪还有一丝一毫女子姿态,简直和大唐之主没什么不同,她笑道:“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万全法,五分把握已经够了。张少白,朕给你足够的时间,但朕希望……你不要令朕失望!”

    张少白跪在地上冲武后磕了个头,又冲着后殿磕了个头,大声说道:“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说完少年站起身来,恨意化作薪火,重新给予他力量。

    张少白扶起来俊臣便离开了紫宸殿,看到茅一川依然在外面等候。

    张少白说道:“我有事求你。”

    茅一川接过虚弱至极的来俊臣,说道:“我说过,我一定会帮你。”

    “多谢,这一次……我定要给九罗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

    皇宫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原本弥漫着的那股肃杀氛围也渐渐消散。武后和陛下一人在前殿,一人在后殿,两人许久没有说话。

    武后心知,陛下仍不相信自己。于是她也不去哀求,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寝宫,在那里有一个全身上下都笼罩在黑袍中的神秘人已等候多时。

    这个人身材高大,看体型应该是个男子,说话声音如高山清泉,闻之悦耳,心生甘?饴。

    武后对这人的态度十分恭敬,她说:“让先生久等了。”

    神秘人说道:“不敢,不知陛下怎样了?”

    “犯了头疾,而且不愿与我说话。”

    “无妨,待到张少白揪出九罗,陛下自会和您和解。”

    武后叹了口气:“不瞒先生,有时我真的会感到一丝后悔,是否当初不该这样。”

    “您不必后悔,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唐,为了天下苍生。”

    这个被武后称为“先生”的人,来历神秘,世上知晓他真实身份的人或许只有武后一人。他于六年前横空出现,成为武后的心腹之人,暗中为其出谋划策。

    比如一年前九罗设局分化太子李贤与武后关系,并且侮辱武后名望,还离间武后与朝中三位老臣的关系。正是此人献了一计“拨乱反正”,令三位老臣前去调查太子贤谋逆一案,并且偷偷放置了五百具铠甲坐实此事,使武后成为那个局中最大的受益者。

    而这次普度大会其实也是此人手笔,是他从丹庐中偷出了铸无方,想要借着普度大会将此事公布于众,以此逼迫皇帝。也是他献计使武后与佛门结盟,试图让慈恩大师获胜,并且为陛下治疗头疾。

    只不过计谋终究只是计谋,从来不会一成不变。就像张少白所说,这世上最好的谋,就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一旦对手以为你要走哪步而设法阻拦,你便可选择另外一条。

    武后沉默许久,总算将心情平复下来,又问:“先生的‘登龙大计’,还差多少?”

    神秘人闻言抬起头来,露出兜帽之下的……一副“面具”,他笑道:“天后莫急,天后莫急。”

    面具呈赭红色,看似玉质,其形状似猫头,双耳尖尖,却生有鸟喙,且整张脸上雕有“潜龙在渊”之象。

    此物名为“鸱鸮”。

    谁也不知道,祝由天脉之中最为隐秘的登龙术传人早已现世,就藏于武后身侧。

    而张少白所代表的扶龙术传人与九罗所擅的屠龙术传人,正准备着一场生死决战。

    ※

    张少白回到张宅的时候,明珪和天天早就等得心急如焚,院里还放着一具棺材,里面装着五叔尸身。除了这二人之外,还多了一个小小木鱼。

    他手中捧着师父曾用的七宝袈裟,面色无喜无悲。

    张少白蹲在木鱼身前,轻声温柔道:“我向慈恩大师承诺过,以后会照顾你。”

    木鱼诵了声佛号,乖巧道:“那倒不必,师父也曾嘱咐过我,非遇难关不可来寻张施主。”

    “可如今你师父昏迷不醒,听太医署的人说,他多半是醒不过来了……你岂不是刚好遇到了难关?”张少白以为小僧人是在不好意思,于是又说,“你不必觉得不好意思,今日是慈恩大师救了我一命,而且我也有一位至亲离世,所以我能理解你的苦?楚。”

    不过下一刻,张少白便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能理解木鱼的苦楚。

    木鱼说:“人生即人生,从无苦楚。小僧谢过施主美意,但是我另有要事需做。”

    “什么事?”

    “师父说过,我脚下踩过的每一片土地,都是佛土。而佛土,可生菩提,”木鱼躬身行礼,见过张少白之后便打算离去,他说,“待到一日大唐处处可见菩提,众生可得菩提,小僧才会停下脚步。”

    原来身边有慈恩大师和无慈恩大师的木鱼,也是两个木鱼。

    他不仅是师父身边的天真小沙弥,更是佛门的“无漏种子”,天生六根清净,不染尘垢。

    明珪眼看着朋友走远,已经忍不住哭出声来,但他没有出言挽留,因为他早就知道留不住。

    这两个孩子,俱是早慧之人。

    张少白有些惊讶,没想到木鱼竟会做出这种决定,身旁的明珪讲道:“先生不知,木鱼命运坎坷。他生在一个供奉佛门的小村落,不过出生时母亲难产而死……而他的父亲因此不再信佛,用斧头毁去了村中所有大小佛身。村里的人自然不许,于是便又烧死了木鱼的父亲,若不是慈恩大师刚好经过那个地方,木鱼恐怕也会被活活烧死。”

    张少白恍然大悟,为何慈恩大师说佛门恐有人会加害木鱼,同时更感慨于这对师徒的不平凡。

    木鱼生于礼佛与毁佛参半的家庭,如今能够保持初心,实属不易。

    小和尚渐行渐远,忽然一阵冷风吹来,或许是他觉得有些冷了,便打开袈裟穿在身?上。

    那一刻,他身披宝光有如佛身。

    见到此情此景,原本心中既怒且悲的张少白受其感染,终于平静下来。受先天气虚之症折磨许久的身体,也随之有所好转。

    他走到五叔所在的棺木旁,颇为留恋地看着里面的人。

    天天为五叔擦去了血污,还在脸上涂了胭脂,乍一看居然像是……他还活着。明珪则为五叔换了一身新衣裳,干干净净。

    据说木鱼在等候张少白归来的时候,一直为五叔诵读往生经。

    生前孤孤单单,死后却有这等待遇,想必五叔也一定心满意足了吧。

    不,不对,还少了一些东西。

    张少白从一棵树下取出一坛老酒,乃是张云清许多年前埋在此处的。那场大火没能毁了它,但张少白想留个念想,所以迟迟不肯让五叔开坛享用。

    他将酒水倒在葫芦里,放在五叔手边,还忍不住碰了尸体一下,发现触感冰凉。

    是啊,他是真的死了,再也不会醒过来饮酒了。

    张少白恋恋不舍地看着五叔,说道:“我知道庞先生就是当年放火的人,石脂也是他的善用把戏。我还知道去年把我和灵芝逼下悬崖的人也是他,算起来他已经‘杀’了我足足三次。

    “第一次是张家所有人为我挡灾,第二次是灵芝帮了我,第三次则是慈恩大师和五叔你救了我。就算我张少白真的是个废物,也不能被他这么欺负,你说是不是?

    “祝由天脉重在传承,他身负屠龙术却要对张家赶尽杀绝,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继续在意什么狗屁传承。我与他再相见的时候,不是扶龙一脉断绝,就是屠龙一脉灭?亡!”

    张少白忽然摇了摇头,冲明珪笑了笑:“不对不对,扶龙和屠龙都还有你这颗种子。这样正好,我可以放开手脚大闹一场。”

    明珪看着先生的笑脸,却不禁心生寒意。

    夜雪在这时忽然停了,白雪映着月光,深夜却不漆黑,人间恍若火烧的白昼。

    张少白抬头看着绯红色的天空,眼中因此一片血色。

    他默然无声,恨与怒全部藏在心中。

    因为只有绝对的平静,才能浇熄销魂蚀骨的暗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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