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听见-《独家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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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哪些人会来看我,有哪些人会伤心。

    在生命就此戛然而止的时候,最让我懊悔和遗憾的有什么。

    我拿出手机将那条存在发件箱里的短信,给刘启发送了出去,关上手机,然后叫了声慕承和:“慕老师。”

    “嗯?”他转头过来。

    我说:“你可以抱一下我吗?”

    慕承和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呆滞了一秒钟,然后张开双臂迎我入怀,手臂收得紧紧的。

    记得第一次他抱我是在那年除夕,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他给了我一个绅士般温和的拥抱。

    我将手放在了他的背上,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脏猛然收缩了一下,那种感觉一下子传到四肢,手脚都微微抖动。

    我的头搁在他肩头,又嗅到那种像松木一样的气息,眼睛闭上的瞬间,眼泪又一次划落下来。

    爱,是肯定的,可是它又是如此地艰涩难言。

    只是怕这个字眼一旦被我说出来,好像就会亵渎他。

    得知陈妍死的这一天,我和刘启分手了。

    慕承和第二日一早就坐车回了a城。

    刘启对我的那条短信的回答比较平静,只回了个电话,问我:“为什么?”

    “我们不合适。”

    “我提议你先考虑下,我们暂时可以不见面。”

    “刘启……”

    “考虑两个月够不够?”

    “我们俩不是这个问题,我想得很清楚了。”

    “一个月?”

    “完全是我……”

    “好,就一个月。”然后他迅速地挂掉电话。

    我的心很乱,也无暇顾及他的感受。我觉得女人是一种很心软、也很残忍的物种。

    杀害陈妍的凶手,通过物业的监控录像,然后经过几条线索的汇集,警方很容易地就得出了结论。

    “记得春节你们在这儿,监狱里越狱的事情吗?”妈妈说,“凶手是那个人的儿子。”

    “为什么?”我问。

    “那人被抓后,从死缓变成了死刑立即执行。高院前不久把死刑的复核意见发下来。上个月被枪决了。”

    “这和陈妍有什么……”原本觉得荒谬的我,口中的话还没说完,就意识到了这其中的关联,立刻有点愤怒了。

    “可能凶手想要对方也尝一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但是陈伯伯只是例行公事,这是法律,不是私人恩怨。”我说。

    妈妈没和我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你在这里多住几天,晚上也不要一个人随便出门。”

    “住多久啊?”

    “住到我说可以为止。”

    “可是,赵晓棠替我在他们公司找了个工作,我过不了几天就要去上班。”

    “那也别去了,最好和我一起留在b市,重新找个工作。”

    我瞪着她:“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妈妈停下叠衣服的动作,瞅着我半晌不语后缓缓说:“桐桐,妈妈不敢想象要是那天不是陈妍,而是你……要是是你……”

    她没再说下去,然后装作收东西,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说:“以前老爸不是找人替我算过命吗,说我会健康地活到八十八岁,然后寿终正寝。”

    她笑:“你就爱听你爸跟你瞎说。”

    因为是一个恶性的报复事件,陈妍的案子受到省上的高度重视,公安厅在网上发出b级通缉令。一个星期后的中午,凶手在两百公里外的一个县城里落网。

    我为了那一刻,特地和小李一起坐车到看守所等着他。可是,累计起来的所有怨恨和怒气,在我看到那个人后,竟然不知道该朝哪里发泄。我想象中的真凶,应该是一脸横肉满目凶光,甚至是带着很多刀疤,很多前科,这样的人才能干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可是,那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看起来比我还小些,甚至我不知道他是否有十八岁。他带着哭腔,不停地对旁边的人说:“叔叔,我错了。叔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父亲投毒是因为在村里的私矿里挖煤,年底的时候工头一直拖着大家的工资,他一时气愤就朝工头喝水的温水瓶里投了毒药,然后将工头两口子都毒死了,最后被判了死缓。

    春节的时候,他老婆受不了这个打击,上吊自杀。办丧事时,他要求监狱能让他回去看妻子最后一眼。监狱里有关于家属去世,允许服刑人员出去探望的规定,可是这个规定并不适用于死缓罪犯。

    于是,他想自己逃出去。

    这么一环一环地扣起来,最后,悲剧的链条结在了陈妍身上。

    我在电话里将真相告诉慕承和。

    他沉默良久,然后沉沉地叹了口气。

    回到a城,生活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首先因为没有及时去上班,赵晓棠他们公司直接把我给除名了。然后,刘启被下派到距a城市区一百公里远的乡镇司法所。

    他对我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怔了下:“不可能吧,多久调回来?”

    “不知道,也许就这样了。”

    “真的,假的?”

    “所以你选择和我分手,真是明智。”他自嘲。

    “刘启!”我来气。

    “不过,我还没同意。”他说。

    我又投入了找工作的大军中。每天看报纸的招聘栏,或者星期二和星期四赶着去人才市场每周两次的招聘会。最后听了赵晓棠的,还在网上登了很多信息。

    第一家是个保险公司,和我一起排队的应聘人员,没有六十个也有五十个。第一关是笔试。我以为我应聘的是文秘,专业又是英文,肯定给我一份英文试卷,没想到笔试的题目就是写一篇作文。

    过了几天,保险公司通知我笔试过关,需要参加面试培训。

    等我信心满满地到了培训地点之后,发现那五六十个人基本上一个也没少,跟我一样等着培训。培训的内容有团队合作,记忆力比拼和表达能力三个方面,如果全部通过就算成为世界五百强的一名新兴的业务员。

    我对签到的人说:“我应聘的不是业务员,是文秘。”

    对方用一个职业的笑容回复了我:“在我们公司,文秘也要掌握业务知识。而且究竟你适合做文职还是做业务,要根据实际情况。”

    我愣愣了点头。在机械地背完一大串疾病名称后,台上的那位精神百倍的培训员又召唤所有人,大声且整体地高呼公司口号的时候,我终于忍无可忍地逃了出来。

    我对白霖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走错地方,到传销窝点了。”

    那些公司不是要求年龄,就是要求工作经验,什么余地也没有。

    第二家是个外贸公司,对方让我做了个自我介绍,问了我一些关于对公司未来前景的问题后,又问:“为什么毕业这么久了才想起来找工作?”

    “呃……”我卡住了。

    “你能说一下近期在你印象最深刻的失败受挫的经历吗?”对方又问,“你是怎么解决和面对的?”

    “呃……”我又卡住了,脑子里突然冒出慕承和的身影。我人生最受挫的经历都发生在他身上,一想到他就不知所措,好像被人偷窥了心事,最后涨红了脸,竟然挤出一句很脑残的话,“我可以不说吗?”

    于是,人家对我没下文了。

    我再一次向白霖汇报的时候,她噗地喷了。

    她说:“你应该实话实说,指不定他还觉得你是个人才。”

    我问:“为啥?”

    白霖说:“你对慕承和是屡败屡战愈战愈勇,要是放在公司做销售,怎么不是个人才。”

    后来,白霖替我在网上查到一个商贸工作的招聘信息,我认真地写了一封求职信再附上简历发过去。然后从她家出来。

    “要不,留下来住吧,反正你也不上班。”白霖说。

    “那要是师兄回来了,我可不好意思让他睡地上。”说着,和她道别,坐公交回家了。

    车站到我家小区还有一截路,我戴着耳塞,想都没想就拐进了以前常走的那条捷径。走到一半才发现,恍然回神,才想起来白天自己琢磨过,夜路不能走这边。因为这两天在搞拆迁,原本的商铺基本上搬迁了。

    两边路灯幽暗,那些墙和屋顶已经被拆了一半。

    我停下来前后打量,来去的距离都差不多。这时,有个人骑着自行车从我身后方向来,然后一溜烟就消失在前头,还听见他到了那边路口按铃铛的声音。

    因为陈廷的事情,老妈对我的安全问题提醒了一次又一次,就怕我悲剧重现。但是如今都走了一半了,还能怎么样。

    我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继续走。走了几步,觉得后面有响动,回头去看,发觉不远处的墙角有个影子闪了一下,心中有点发毛,只得加快脚步,走着走着不禁回头又看,什么也没有。恐惧一下子从心中蔓延开,我取下耳塞,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撒开腿一口气跑回小区门口。

    半夜里,睡在床上,隐约听见有不寻常的声音。

    我仔细又听,好像真的是有人,这下心跳猛然加快了,平躺在床上屏住呼吸分辨动静的来源。不是客厅,是厨房那边。

    以前老妈教育过我,如果有人来行窃,分为两种情况。

    第一对方已经入室,已经在自己身边,就算醒来也要装着睡着了。

    “要是人家捅我两刀怎么办?”我问她。

    “一般窃贼,都不想伤人,除非逼不得已。”老妈解释,“如果人家是特地来行凶的,这招不行。”

    第二是对方还没入室,或者已经到收尾阶段准备离开,可以突然大声说话或者打开灯,这样对方就吓跑了。所以一般半夜上厕所,就算看得见,她也要求我从卧室到厕所要一路开灯。一来免得磕着,二来要是怕有坏人正躲在某个角落正好遇见。

    她说:“开灯的目的是告诉对方,有人醒了,赶紧走吧。”

    可是老妈从小给予我的那些安全教育,到了临场却不管用了。她没说怎么判断人家主业是行凶还是行窃。也没说这样的动静是进家门了还是准备离开?

    我万分小心地从床上坐起来,然后光着脚,走到卧室门口。厨房那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对方正在撬门。我一下决心,打开了卧室的灯。

    那个声音一下子就停了。

    然后我喊了一声:“二哥,你去上厕所啊。”随后又故意摩挲出一些声音,再关上灯,在黑暗中静谧了许久,确认那边已经完全没动静之后,我悄悄地摸进厨房,打开灯。

    厨房外面是生活阳台,之间有一道塑钢门。

    正值夏天,房子又在四楼,所以我才偶尔锁这道门。但是刚才睡觉前,竟然鬼使神差地将它锁住了,正巧阻止了刚才那人的脚步。也许那个惊醒我的声音,应该是他努力想撬开这门儿发出的。

    那把被我专门用来切西瓜的刀,原本是我忘在洗衣机上的,现在却赫然地躺在门边的地上。

    我的全身一下子哆嗦起来,打开所有的灯,拿起手机拨了物业保安的电话。

    因为保安的动静很大,引得有些邻居也来了。

    一楼的阿姨指着物业的鼻子说:“你们这些物业怎么管的,上个月隔壁那栋楼就被偷了一回,还跟我们保证说要加强巡逻。”

    一位叔叔又说:“物业费收这么高,这些事还管不管了?”

    领头的保安赔笑说:“管,我们管,待会儿派出所来我们一起去调监控录像。”

    另外一位邻居说:“小薛,我们住三楼都没事,不会是小偷盯着你家就你一个小姑娘,蹲点来偷吧。”

    旁边人点头:“是啊,你一个人小心,不如装个隐形的防盗窗吧。”

    于是热心的邻居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一番。过了会儿,派出所的人来了又离开。最后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我想给老妈打电话,又想起她上次担心我出事的神情,只好作罢,她那么远,就算知道也鞭长莫及,白白担心。我一个人坐在偌大的房子里,四周安静得可怕。眼睛忍不住盯着厨房,总害怕有什么人跳出来。

    终于忍不住拨了白霖的手机。

    半个多小时后,李师兄陪着白霖一起出现了。

    白霖一边勘察现场,一边惊呼:“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李师兄又替我检查了一遍所有房间。

    白霖搂着我说:“这样吧,我搬过来和你一起住。”

    李师兄说:“得了吧,要是真有坏人又来,你俩一起上也是白搭。”

    白霖扭头对李师兄说:“要不你也一起来住?”

    李师兄瞅了我一眼,犹豫着说:“那……不好吧。”

    我知道李师兄的意思,他一个大男人和两个女的住一块儿,怕人家说闲话。而且他和白霖好不容易从学校宿舍里的偷偷摸摸,变成了现在正大光明的二人世界。我从中插一脚也不怎么厚道。

    于是,我就说:“算了,我家离你上班的地方得多远啊。”

    白霖问:“那怎么办?”

    我说:“我不怕。大不了明天我去找人装防盗窗就行。”

    白霖又问:“你们物业允许你装啊?”

    我说:“我们这小区这么破,有什么不同意的,楼下都装了。”

    好说歹说,才说服了白霖。

    第二天夜里,又剩我一个了。

    睡前,我检查了所有的门窗,把整个家关得严丝合缝。大概因为头一晚上基本上没合眼,所以倒在床上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闭眼前我还想,要是我这么死了,也算一宗密室杀人案。

    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爸爸牵着我去游乐园,到了门口买票才发现钱丢了,然后他对我说:“桐桐,在这里等爸爸,哪儿也不许去。”于是我舔着麦芽糖坐在游乐园门口的台阶上,一直等一直等。

    后来有个阿姨走来,惊讶地说:“哟,小朋友,你妈妈叫童玉梅吧?阿姨是你妈妈的朋友,上次我们还见过呢。”

    我瞅了瞅她,点点头,觉得好像是见过。

    她眯眯一笑:“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

    “爸爸去找钱包了,让我等他。”

    “你妈妈叫我来接你呢。她说叫我接你先回家去,你爸爸都回家了。”

    “可是爸爸说……”

    “你们家爸爸说了算,还是妈妈说了算呀?”

    我想了想回答:“妈妈。”

    “你妈妈叫我来接你,那是不是也应该听我的呢?”

    最后,左顾右盼的我被这人牵走了。

    我一直以为我忘记的事情,居然在梦中想起来了。

    在游乐场,那位带走我的阿姨实际上是妈妈监区里一个女犯的母亲。我见过她是因为,老妈有一次值班,就带我去监狱呆过一天,那个时候她正好来探望她的女儿。

    她女儿已经刑满释放,但是在狱中因为多次和人打架,被关了很多次禁闭。老妈在这方面特别严厉,所以她出狱后也满怀怨气。

    那天母女俩从那儿经过正好看到了我,就起了报复心。

    她们关了我多少天,我都想不起来了,只是记得后来公安局把我救出来的时候,外婆和爸爸抱住我号啕大哭。

    也许就是从那之后,爸妈之间的感情开始变淡了。妈妈再也不让我接触和她工作有关的任何事情。

    我翻了个身,努力让自己再次入睡。

    梦境一下子转换了起来,我梦见爸爸被刺杀的现场的那一摊血,还梦见厨房门外的那把西瓜刀。在最后梦到陈妍尸体的时候,我猛然惊醒了。

    我喘了口气,缓缓地坐了起来,准备去客厅拿杯子喝水,走到卧室门口却再也不敢往前,于是又折了回来,蜷缩在床上。

    门框外的黑暗伴随着恐惧扑面袭来。我手忙脚乱地打开灯,仍然觉得不安稳,老是怀疑旁边的衣柜里和床下还躲着小偷,或者连窗外也不敢看,也觉得有人在窗户外面盯着我。

    就在这种恐惧折磨得我快要窒息的时候,我拨了慕承和的手机。

    铃声响了三下之后就接通了。

    “薛桐?”

    他的声音通过听筒在我耳边响起的瞬间,我的心理防线全线崩溃。

    我语无伦次地说:“我不敢给我妈说,我怕她知道后,就不许我一个人呆在a市了。我也不敢给白霖打电话,昨天我都害得他俩一夜没睡了。白霖虽然和我好,但是李师兄毕竟还是外人。我想来想去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怎么了?”他语气也显得焦虑了起来,“你慢慢说。”

    “我家昨天进小偷了。”我抹了下眼泪,“我现在害怕得要死。”

    “你把所有灯打开,电视也打开,我马上过去。”他说。

    慕承和到我家,听我乱七八糟地描述完昨夜的险境和刚才的噩梦之后,他说第一句话是:“你不能再一个人住了。”

    “白霖和赵晓棠都有男朋友的,我不可能让她们一直陪着我住。”

    “另外家里还有走得近的亲戚吗?”

    “有我奶奶他们。可是他们知道了家里出事肯定会告诉我妈的,”我说,“而且他们都不待见我。”

    慕承和沉吟了半晌,最后说:“那你住我那儿吧。”

    令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住在a大的教师院里。教师院正好在a大西门的街对面,种满了梧桐树。我读书的时候,一次也没进来过。只知道前几年这院子搞拆迁,拆了些旧楼,重修了两栋电梯公寓。

    慕承和并未住那新修的公寓里,而是后面的一栋的旧楼。

    屋子很宽敞,特别是客厅。所以沙发后面的空余地还摆了一张宽大的条形工作台。上面有两台笔记本,笔记本旁边随意地放着一堆书和一沓纸。镇纸的是一个眼镜盒。

    里面肯定是空的,因为那副黑框眼镜正架在他鼻子上。

    “以前他们告诉我,里面这三栋都是国宝级的老教授楼,居然你也能住这儿。”可见,也是大熊猫了。

    “这房子是我父亲以前教书的时候分的。”

    “啊?”我好奇了,“那为什么你以前还去挤陈老师?”

    慕承和瞅了我一眼,用一种很凝重的神色对我说:“因为这栋楼闹鬼,我一个人不敢住。”

    我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随后用眼神示意了下我的身后说:“据说那人就吊死在你背后的门框上。”他话音未落,我腾地一下,跳到他身边,揪住他的袖子,死盯着他那门框,一下子就觉得好像刮来了一阵阴风。

    却不想,他倏地就笑了。

    “吓你的。”

    他又说:“你刚才不是逞强吗?说得好像魔鬼蛇神见了你都得绕道。我瞎编两句话就吓着你了?”此刻的笑意已经渲染到他的眉梢。

    我放开他的袖子:“大半夜的,你突然来这么一句,是个人都会有点害怕。”而且我哪儿想到,他心情突然这么好,还能跟我开这种玩笑。

    我睡觉的房间在他卧室的隔壁。不大的床,据慕承和本人说是他小时候睡过的,所以只有床垫。

    我们铺好床,收拾了下屋子,差不多凌晨三点多了。

    我都不确定,他对我说“住我那儿吧”这句话时,我究竟是怎么答应他的。或许当时的心境真的很凌乱,脑子里一团糨糊,看见他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或许因为过去他对我说什么,我都从没有拒绝过。或许我真的在心中是这么期盼的。

    心里虽然惦念着这些,却踏实地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我拿起手机一看时间,顿时想哀嚎。于是,迅速地起床穿衣刷牙洗脸。

    “这么着急?”慕承和放下报纸问。

    “嗯。”我收拾手袋,“人家和我约十点面试。马上迟到了。”

    “我替你拿牛奶。”

    “不用了,不用了。”

    “要不要我送你去?”

    “我坐地铁去,直接能到。”说完,我就刮了一阵风,飞出门去。

    走到楼梯拐角,慕承和迅速地开门,叫住我:“薛桐!”

    我转身,隔着十一级台阶的距离,狐疑地看着他。

    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给你这个。”然后,轻轻地用一个弧线,将它准确无误地扔给了我。

    那是一把门钥匙。可能为了不让它孤零零地显得太单薄,他将它套在了金属钥匙环上,还多挂了一只机器猫。

    我紧紧地将它握在手里,冲他笑。

    去面试的公司是家地产公司,比上回将我除名那家小一些。

    会议室里坐着两位面试官一男一女,女的年纪大,男的年纪小。昨天白霖就告诉我,这家公司是那种家族性企业,一般情况下老总、经理、会计基本上都是自家人。

    照例问了一些问题后,那男的经理又翻了一遍我的简历说:“你还会俄语?”

    “俄语是我的二外。”

    “熟练吗?”

    “还行。”我壮着胆子说。

    “那来一段俄语的自我介绍吧。”

    听完对方说完这句,我当场傻眼。就业老师教导我们,要把所有和自己沾上边的特点都要写成闪光点。我才小小地闪了下,怎么这么快就要打成原形了?

    自荐书里的俄文版,还是去年慕承和帮我写的。我也没有刻意去背过。

    “可以吧?”那人又问。

    我骑虎难下,然后开始想对策。

    “Да。”我灵机一动说了个单词。

    “什么?”那人反问,明显没懂。

    “能开始了吗?”我立刻笑了。

    对方点头。

    然后我开始背慕承和教过的一篇很深情的课文。我记性很好,他讲了之后,一般我读好几遍就能记个八九不离十。

    那篇文章的名字叫《我的家乡——北京》。

    为了加强可信度,我把北京两个字全部换成a城。

    “Мойроднойгород.Яродиласьивырославгороде……”

    我回去坐在沙发上,把白天的事情讲给慕承和听。

    “然后呢?”他饶有兴趣地问。

    “然后,我背完了之后,他对我说:‘你的俄语和你的英文一样流利。’还通知我下次复试。”我咯咯咯地乐了起来。

    慕承和也忍俊不禁。

    我侧着头瞅他,发现他一直盯着我看,没说话。

    视线停驻时间长了,难免让我觉得奇怪,不禁擦了下脸:“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他收起失神的眼,别过头去。

    “你不信呀?”我说,“你要是不信,我再演一次给你看。”

    我搬来一张凳子,坐在他正对面,演绎白天的面试情景:“Мойроднойгород.ЯродиласьивырославгородеА,вкотороmяпровеласвоезолотоедетство.этогород……”

    他嘴角轻扬,到中途陪着我一起念出声。在齐声背诵完最末一句“Таmвсеmнедорого”后,我们俩相视而笑。

    本来我担心,我们住在一个屋檐下,会不会很别扭,但是自从背完那篇课文后,突然就变得和谐起来。夜里,我躺在床上回忆起这一幕,隐隐觉得心中有什么想要抓住,却又搞不清。

    慕承和一直没有提过刘启,甚至要我来他家那天,他都没有问,直到某日下午吃饭的时候,他忽然说:“女孩不都喜欢逛街吗?很少见你出去。”

    “外面好热。”我说。

    “也不和刘启出去?”他夹着菜,漫不经心地问。

    “呃……”我怔了下,埋头低声说,“他调到县里边去了。”却没有在他面前说和刘启分手的事。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白霖问我。

    “我觉得,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感觉我们是平等的。”我说。

    “工作找得怎么样?”

    “好难啊,我看得上的,人家看不上我。人家看得上我的,我看不上。”

    “慢慢来,不着急。有一条名言很适合你。”

    “什么?”

    “先成家再立业。”

    “……你无聊。”

    “不喜欢?”白霖问,“那换一句好了: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

    “还有一件事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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