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洛阳古冢-《鬼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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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瞎老义认识天津卫城门口摆摊儿算卦的一位道人,那老道姓催,人们以催老道呼之,解放前挑个幌子号称“铁嘴霸王活子牙”,当地人大多知道“崔老道算卦——十卦九不准”,他那套全是江湖上蒙人的手段,通常只能骗外地人,很多时候算卦赚不着钱,他就靠说评书糊口,尤以《精忠岳飞传》说得最好,可也没到茶馆里说书艺人的水平,纯是顺口胡编,讲到哪算哪。

    有些上岁数的人提起崔老道,却说此人深不可测,有真本事,崔老道自身的离奇经历,比评书里的包袱还勾人腮帮子,就是从年初一说到年三十儿,也说不尽那许多。

    民国初年,催老道在南门口算卦说书,赶上年景不好,赚的钱根本不够养家糊口,吃了上顿愁下顿,他要用真本事,也能赚着钱,可不敢用,福浅命薄担不住,不用还好,一用准倒霉。

    这天来了个赚钱的活儿,怎么回事呢,原来有姓杜的兄弟三人念书人,家境中等,老大老二和老三全是瘸子,并且都是右腿瘸,老大走路时右腿画圈,老二跛的厉害,要拿右脚尖点地才能走,老三右腿拖地,整天拖着腿走,二十多岁了还没娶上媳妇,在旧社会二十来岁不结婚可算晚了,要说条件还不错,但是因为腿脚不好给耽误了,哥仨心气儿特别高,立下誓愿,长得不好的姑娘不行,姑娘长得好,不是大家闺秀,家里没钱没势的也不行。

    凭这三位这样的条件,非要娶三个家财万贯的西施回来,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拖着,三兄弟最近瞧上一家,城里高财主家正好有三个闺女,刚到该出阁的年纪,模样长得也俊秀,知书达理,关键是高财主是大户人家,家里有的是钱,怎么寻思怎么觉得合适,哥儿仨听说高家也正物色女婿,赶紧来求催老道去帮忙上门游说,按说提亲这种事儿得找媒婆才对,可兄弟三人腿瘸得厉害,哪个媒婆见了都摇头,劝他们趁早别痴心妄想了,仨瘸子一合计:“咱得上南门口找催老道,道长出马没有办不成的事。”

    催老道号称铁嘴霸王,算卦算得准,其实说好事向来不准,说坏事一说一个准,称作“黑嘴霸王”还差不多,还有个绰号是“活子牙”,子牙是谁?助武王伐纣,斩将封神开周八百年的太公姜尚姜子牙,您想他有姜子牙这么大的本事,去高财主家说媒提亲算得了什么,一看这仨瘸子给了不少钱,催老道见钱眼开,打包票说:“三位尽管放心,贫道就等着喝三位的喜酒了。”

    催老道平日里专靠蒙人吃饭,惯会说话,做这行当面嫩口薄,压不住人也不行,他穿着道袍留着胡须,言谈举止有模有样,江湖上那些迷信的勾当全都懂,谈起婚姻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他摇头晃脑地掐指推算,嘴里念念有词:“鸡猴不到头,白马犯青牛,天龙冲地兔,虎蛇如刀锉,羊鼠一旦休……”

    反正崔老道这些话,大多是说给贩夫走卒听的,说深了那些人也不明白,高财主为人十分迷信,当时让催老道拿话唬住了,以为这兄弟三人真是青年才俊,生辰八字跟自家三个闺女配得也好,今后必定富贵无限。

    稳妥起见,高财主还是提出来自己要先见见这三个人,毕竟是口说无凭,催老道早有安排,双方约好见面在一块喝茶,他跟那哥儿仨一大早提前到了,等高财主来到一同起身行礼,然后坐下叙话,各自说说家里的情况,整个过程一步没走,高财主见这兄弟三个谈吐有度,长得也是一表人才,稳稳当当的一点都不轻浮,心里挺高兴,还备份厚礼谢了催老道。

    旧社会谈婚论嫁说麻烦真麻烦,说简单也简单,经过催老道花言巧语从中穿针引线,很快定好了亲事,择良辰吉日成婚,新娘子过门之前根本见不着新郎官,等过了门,生米也就煮成熟饭了,再后悔可来不及,但是恰好拜堂之后没两天是高财主的寿诞,新姑爷要去拜见岳父岳母,这可怎么办,催老道眼珠子一转,又给哥仨出了个损招。

    贺寿那天,三兄弟骑马到了高家,高财主带着众亲朋到门前迎接三个贵婿,哥仨见老丈人亲自迎出来了,赶紧甩瘸腿下马,可谁也不敢迈步,一迈步就露馅了,按催老道的吩咐,大哥先冲高财主一拱手:“岳父老泰山在上,先受小婿一拜,今天是您老的寿诞吉日,小婿不才,斗胆给您在地上画几轮圆月祝寿,这叫满窗月。”说着话抡右腿画圈,一路从大门进了厅堂,在地上留下一圈一圈的印痕。

    二哥说:“岳父老泰山,小婿这厢有礼了,我大哥画满窗月祝寿画得不错,小婿也给您露两手贺寿,我自小练过轻功,这叫燕抄水。”说完右脚点着地,快步蹿进了前厅,地上又多了好几个点。

    轮到三哥了,三哥说:“岳父大人,今天您过寿,您瞧我这俩哥哥都乐糊涂了,雕虫小技也敢在您面前逞能,待小婿把他们俩画的都涂了,我这叫一扫光……”说话间,拖着瘸腿把地上的痕迹全抹了。

    哥仨瞒天过海,又混过去一次,直到新媳妇回门儿,把事情跟爹娘一说,可瞒不住了,气得高财主给大骂催老道八辈祖宗,那个年头,嫁出去的姑娘是泼出去的水,没有往回收的,可人家这口气咽不下去,好好的三个闺女便宜仨瘸子了,非找人打断催老道一条腿不可,催老道没想到这高财主这么小心眼儿,但人家财大气粗他也惹不起,听得风声不对,连夜逃出城去,一时半会儿不敢回家了,眼看身上盘缠快用尽了,不免生出了盗挖古墓的念头,正好他在外地有几个结拜的兄弟,寻思渡过黄河,找那几个磕过头的兄弟,合起伙来盗掘古墓取宝,发上一笔横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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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老道头一个先想到了他的结拜兄弟“打神鞭杨方”,只因此人身法敏捷如灵猫,能探山中十八孔,所以还得了个“赛狸猫”的绰号,倒斗的手艺正经是关中老师傅所授,那些上天入地的勾当,百般都会,江湖上老辈儿人提起他,没有不知道的。

    有段无从证实的传说,相传杨方出生前,其父夜得一梦,梦中恍惚走进一座飞檐斗拱有金龙抱柱的大殿。殿中端坐一位身穿蟒袍玉带的老者,墙角还蜷着只猫,那只猫哪都好,只可惜没有眼,是只无眼的瞎猫。老者指着狐狸对杨父说:“这就是你的孩子。”杨父摇头道:“这样的孩子不如不要。”老头闻言,从大殿抱柱的盘龙上,抠下两枚龙眼金睛,按进了那只猫的眼窝里,杨父一惊而醒,次日其妻产下一子,两眼炯然有光。

    其实杨方是他师傅捡来的孤儿,自己都不知道爹娘在哪,这种传说本身又无凭无据,不能太过当真,不过既然有这种说法流传,也说明杨方这双眼确实了得,天越黑越亮,目力不凡,他师傅人称金算盘,常在黄河两岸出没,后来下落不明了,估计是土了点儿了,这是行话,意思是死了,之前留给杨方一条四楞七节打尸鞭,却不是江湖人用于防身的软鞭,而是精钢打造的七节硬鞭,如同马上战将所使的兵器,沉重无刃,以力伤人,据传当年伍子胥掘楚王墓鞭尸三百,故此僵尸都怕鞭打,倒斗用的四楞鎏金鞭唤作“打尸鞭”,鞭有节,锏带楞,这条打尸鞭两者兼备,像锏又像鞭,颜色像黄铜,极沉极重,长两尺五寸六分,共分七节,四楞凹面,阴刻伏魔镇尸咒,鞭柄裹以龙鳞,除了镇尸辟邪,还可以量地寻穴,平常提死尸犯忌讳,对外就叫“打神鞭”。

    打神鞭杨方尽得传授,凭着通晓诸路风物,背上铜鞭到各地盗墓取宝,遇上为富不仁的大户财主,也会翻墙进去窃取财物,专做劫富济贫的勾当,出道以来从没失过手,说话是民国初年,天灾人祸接连不断,这天底下一乱,就是遍地出土匪的年头,豫西管土匪叫趟将,当时有个趟将出身的军阀头子屠黑虎,手握重兵,割据一方,那些年军阀通过盗墓发财扩充部队的事情非常普遍,屠黑虎也经常做这种勾当,发死人财倒不算什么,活人的命他要得更多,前不久在河南开封附近跟另一路军阀打仗,战局相持不下,他为求速胜,掘开黄河引发大水,淹死的无辜百姓数以万计。

    当时打神鞭杨方到外地踩盘子,听闻河南开封是六朝古都,北宋遗风尤存,想顺路过去看看,远远就听得水声隆隆,走了多半天才到黄河渡口,只见黄水翻滚如沸,浩浩东流,顿生壮阔苍茫之感,然而渡河之后一路行去,却在沿途看到无数逃难的灾民,路上随处可见卖儿卖女之事,全是黄河泛滥后留下的凄凉景象,哀鸿遍野,大灾之后必有大丧,死的人太多,那些没主家收敛暴尸于野的遇难者,全被野狗乌鸦啃成了白骨,找人一问才知道,是军阀屠黑虎掘开河口所致。

    打神鞭杨方多曾听说过屠黑虎的恶名,知道这个军阀头子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土匪,趁着乱世发迹,为祸不小,按面相上说此人两眼多白,乃是奸雄之相,久后必乱天下。

    这天晌午,杨方信步进了开封城,老言古语说得好——“黄河水无风三尺浪,开封城无风三尺沙”,洪水过后又刮起了大风,声如鬼哭,城里城外沙尘漫天,杨方心生感慨:“都说口外的风大,这黄河边上刮起大风,也是兜着人走,简直要把人刮到王母娘娘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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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边想一边走,走到了开封城的城门附近,当地人对风沙习以为常,街上照常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这时涌出许多全副武装的军卒,如狼似虎般将百姓们赶到两旁,闪出当中一条街道,杨方耳听马蹄声响,挤在人群中抬眼观瞧,原来是军阀的马队开进城门。

    这支马队装备精良,人如龙马如虎,往来如风,当中拥着一个铁塔般的粗壮大汉,约有四十岁上下,黑煞神般的一张国字脸,黑中透亮亮中透明,神情凶悍,脸色阴沉,浓须短髯,满面的杀气,身着戎装,腰悬指挥刀,斜挎手枪,脚蹬马靴,骑在高头骏马上一路飞驰到了城门。

    杨方在人群中看得真切,不用问也知道,马上这个黑脸将军,必定是军阀头子屠黑虎,冲此人骑在马上这份稳如山岳的架势,身上功夫也不一般。

    杨方同样身怀绝技,但本事大的人往往自视也高,多少有点狂傲,他瞅见屠黑虎从面前经过,正是送上门来的良机,忍不住伸手去摸背上的打神鞭,寻思:“这厮好生了得,若是正面对上,我也未必讨得到便宜,但我此时以有备攻无备,纵身跃出人群奋力一击,足有把握一鞭打在屠黑虎的天灵盖儿上,量此人外家功夫再如何了得,也当场打他个脑浆迸裂,保管送他去见了阎罗,今日就替天行道,除掉这个军阀头子,然后再趁乱逃出城去,谁又能拿得住我?”

    杨方逞一时血勇,想趁着开封城内风沙大作,拽出铜鞭干掉屠黑虎,可还没等他拽出那条打神鞭,就觉得手让人给按住了,也不知道是谁,他转头一看,身后是个身穿旧袍腰挂葫芦的老道,不是别人,正是他结拜的义兄崔老道。杨方颇感意外:“道长,怎么是你?”

    崔老道凑在杨方耳边:“兄弟,你一进城为兄就看见你了,大街上不是讲话的所在,有什么话咱们换个地方再说。”

    这么一错神的功夫,屠黑虎已在军队簇拥下,骑在马上去得远了,杨方只好先跟崔老道离开城门,在街角找了个僻静的小饭馆,二人坐定,谈起刚才的情形。

    崔老道同样是江湖中人,前清时就在南门口摆摊儿,看面相测字为生,也会说书,自称铁嘴霸王,其实没什么真本事,但是满肚子坏主意,结交甚广,属于智多星吴用那类人物,到此正是要寻屠黑虎的晦气,也想趁机捞点钱,刚好在人群中看到杨方要动手,赶紧上前拦住,拉到小饭馆里说道:“兄弟,屠黑虎是一省的督军,你看他身边有多少卫士前呼后拥,人家枪快马快,你孤掌难鸣,又怎近得了他?且听为兄一言,这屠黑虎是恶贯满盈,惹得天怒人怨,今天不用你动手,早晚会有老天爷收他。”

    杨方说道:“兄长言之有理,奈何这军阀头子作恶多端,我要不在他脑袋上打一鞭,他还真以为天下无人了。”

    崔老道说:“兄弟,你是杨他是虎,犯克啊,正面交手难有胜算,况且老道我看屠黑虎堂堂一躯,十全之相,若非命硬之辈,怎做得了军阀首领将中魁元?此人气色又是极高,正走着一步奇运,咱们一时半会儿动不了他,眼下为兄倒有一条计策,我二人何不到洛阳邙山走一趟,掘了这屠黑虎的祖坟,断掉他发迹的风水。”

    杨方闻听此言,挑起大拇指称赞道:“哥哥你这脑袋瓜子真没白长,这番话正合小弟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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