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杜氏有巧女(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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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仲的事情貌似到此为止,结局说不上完美,可十全九美也算不易,然而有些东西却似乎正在暗暗发酵,牧清寒也提前琢磨起自己的前途来。

    他本就对争权夺利之类的事情不大热衷,而这回金仲的事情又是迎头一棒,叫他心中突然涌出的一个念想越发清晰起来:他想调去地方上做些实事。

    不管文举还是武举,三鼎甲皆直接授予官职,留京待命,部分才华出众的进士亦然。等到三年考核期满,或升迁或留任或下放,不仅看个人能耐,更看手腕造化,其中多有运作空间。

    如今大禄朝武官系统大致如此:

    圣人之下由枢密院、三衙和兵部分管军权,枢密院有调军权而无掌军权,三衙有掌军权而无调军权,兵部则主要负责各类作战计划拟定、后勤部署等。至于军队,则主要分为禁军和厢军。

    禁军由各地精壮兵士组成,一半留守京城,一半分驻各地,乃是大禄朝最精锐的军队,直接由三衙中的殿前都指挥司统辖;厢军乃各地方军队,除非战时,日常很少有作战和训练任务,主要负责当地治安维持和各种基础建设,归三衙中的侍卫兵马司和侍卫兵马司统辖。

    两个军种不仅构成和所属机构有所不同,战斗力和地位、待遇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可谓天差地别。

    除此之外,禁军上下的俸禄都颇高,虽然地位名声不如文官,可俸禄却略有优势,直叫许多文官隔三差五便拿出来抱怨;可到了地方厢军,同等级官兵几乎只有禁军俸禄的三分之一,甚至更少!堪堪只够养活自己,再想养家糊口却是难。

    另外,因官兵成家难,朝廷还会对在册禁军,尤其是驻扎京城的禁军给予适当照顾,比如说帮忙包办婚姻:偶尔有获罪女子,或是和离的妇人,往往会率先推给禁军内兵士;以及为有家眷的官员、士兵提供对应等级的住所等,当真羡煞一众地方厢军老光棍儿们。

    如此种种区别,直叫两军士兵们的精气神儿都不同。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两军几乎每年都要进行相关考察,然后根据结果适当进行人事调整。若是禁军中人调往地方厢军,哪怕是平调,甚至是官阶升高,也会被戏称为“落厢”;相反的,若是厢军中人调往禁军,那便是喜气洋洋的“升禁”了。

    可也正因为此,眼下禁军内除了有各地选上来的精锐士兵之外,也有许多大家族里放出来镀金混资历的大少爷,更成了许多朝臣扩张自己势力的角斗场……

    牧清寒想着,他不缺银子,而且也成了家,倒不如就去地方上,踏踏实实做些正事,而非高居庙堂,对下头的事情指手画脚。这样日后升迁也更有底气,再管起下头的兵士来也更加得心应手、得人心。

    正巧杜文去何府,对上回何厉的仗义出手致谢,牧清寒也顺便把自己的打算说了,想听听这位师伯的意见。

    这两年肖易生一直在外任职,而想见唐芽一面也是难,更兼中间终究隔了一层,到底不如何厉来得方便。

    哪知他刚说完,何厉就用一种十分诡异的眼神看过来,问道:“去地方厢军?呵,圣人还没老糊涂呢,把你下放到禁军中都算历练了,你还想去厢军?难不成要逼他做个昏君?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也不必说,想本分做些实事,这并没错,只不现实。莫要嫌我话说的难听,你可是状元呐,若是连你都被放到地方厢军里去,其他人又当如何?那些什么榜眼、探花、进士的,都去塞外牧马么,还是去城外砌墙卖苦力?”

    “实干要紧,可高起、点更要紧,即便你去厢军辛苦历练十年,摸爬滚打流血流汗,也不如在禁军混一年来得实在!”

    “再者,你当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话是说着玩儿的么?厢军里头最高也不过是个军都指挥使,你也未必一口气能拿到手,到时候天高皇帝远,有心人若想做点什么手脚易如反掌。到时候我们饶是有心也无力,当真鞭长莫及。届时也不必把你弄死了,可随便给你安一点什么由头,圈起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又能如何?都说见面三分情,你早有名声在外,留在开封,圣人隔一段时间总能想起你来,你也不是烂泥扶不上墙,如今踩着五品的底子,过个几年与我齐肩也是轻而易举,到时候实权在握,想做什么不成?”

    “你莫要以为只有皇城里才有勾心斗角,也莫要以为地方上的人皆是憨厚可亲,可托付生死之辈,那些从一无所有往上爬的才更加可怕,你以为论起耍阴招真能是他们的对手?”

    何厉一口气说完这些,这才喝了几口茶,又语重心长的对牧清寒道:“你如今所有,便是多少人呕心沥血一辈子都未必能拿到手的,可莫要犯傻,自毁前程。”

    他素日总有些漫不经心的散漫,说话做事也如肖易生所言,不免有些“疯癫”,似今时今日这般郑重其事,当真是牧清寒所见的开天辟地头一遭,可见真是上了心。

    杜文也是头一回听牧清寒说对将来的打算,还真没想到他竟然想去厢军,也是有些呆了,不过旋即就笑着劝道:“好妹夫,你莫要这般天真烂漫,中央有中央的艰难,地方难不成就少了龌龊?若下头真是一片清平盛世,当年咱们在江西也就不必九死一生了,难不成那张巡检不是武官?咱们不是外人,也不说客套话,你的才华学识胆量武艺有目共睹,胜过禁军中许多老脸面数倍,到那里尤嫌暴殄天物,莫说圣人,便是朝廷中随便一位大臣,也必然不会应允,且死了这条心吧。”

    本来牧清寒中状元之后做官到现在也不到一年,距离决定去留还有两年有余,也就是最近才突然想起来,想听听长辈意见,哪知直接就叫何厉连根儿否了,就连杜文也十分不赞同。

    牧清寒在失望之余,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实在是有道理,自己想的未免有些太过理所当然了。

    见他若有所思,并不一味使犟,杜文先就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亲妹子可还跟着这小子呐,若真犯起倔来,必然是个天大难题。

    想到这里,杜文便忍不住顺势拍了何厉一记马屁,道:“怪道世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岳父大人虽还是这么年青体壮的,可终究经历得多,见识也高远,又宽宏大量的,这般胸襟当真世所罕有。有您坐镇,我们这些小辈少走多少弯路!”

    如今杜文虽然城府见涨,分析起时局来很有些唐芽一般的独到老辣,可唯独拍马屁的功夫依旧停滞不前,这会儿狠命说出这些话来已经殊为不易,可惜却直白粗糙的吓人,直把何厉和兀自在沉思的牧清寒都逗笑了。

    何厉知道他这是在就此番金仲的事情拐着弯儿的道谢——因何厉一直未正面承认帮过金仲,就连金家人先后几次送来的礼物也都拒之门外,所以杜文自然也不好明着说——倒没再推辞,只是笑骂道:“罢了,当真人无完人,日后你暗搓搓使坏倒罢了,可千万莫要上前拍谁的马匹,不然弄巧成拙,马屁拍不成不说,只怕马蹄子却要拍过来了!”

    说罢,他跟牧清寒放声大笑起来,杜文也知道自己于此道天分有限,便也跟着大笑起来。

    转眼一年多过去,好歹安安稳稳的,中间并没有什么大的波折,如今却又到了三年一回的文举,眼见着春去夏来,各地的秀才们纷纷开始为即将到来的秋闱做准备。

    郭游和洪清已是举人身份,只等着来年春闱即可,此刻倒还不着急。

    谁知就在此档口,也不知圣人是自己一直念念不忘,还是有什么人在他耳边提了一嘴,竟亲自过问了牧清寒!

    圣人果然还没忘了他当年因为守孝而错过文举考试的事情,这回刚一入夏,竟就特地打发人叫他去,问秋闱报名没。

    牧清寒当场就给问懵了,好歹官儿也做了两年有余,旁的不说,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沉稳倒是大有长进,因此旋即回过神来,忙道已经在准备了。

    圣人果然龙颜大悦,连夸他有志气,又十分和气的同他说了几句话,甚至临走前还赏了一套文房四宝。

    捧着御赐文房四宝归家的牧大人心情十分复杂。

    老实说,真正步入官场之后,他对那什么劳什子文举功名的追逐心已经冷淡许多,今年本不打算考的。

    奈何圣人竟都这般上心,他若不顺水推舟的下一回场,岂不是不识好歹,有负圣恩?若是叫圣人因此而迁怒,那就更加得不偿失了。

    于是大禄朝有史以来头一位现任官员去考举人的情况发生了。

    且不说杜瑕见丈夫莫名其妙捧着一套文房回来是何等诧异,问明白原委之后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杜文等人也都觉得十分新奇有趣,纷纷笑着毛遂自荐道:“来来,慎行,我来与你做保人!银子都一文不取的!”

    白身考秀才,秀才考举人,皆要有人作保,即便如今牧清寒已经是正五品武官,可在文生系统,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秀才而已,并不能例外。

    牧清寒颇为无奈的接受了他们的好意,因许久没上考场了,竟略有那么一点忐忑。

    觉察到他的情绪之后,杜瑕还笑说:“你如今都是正五品的官老爷了,已有一个状元头衔加身的人物,不过就是去考个举人,又有何难?”

    “若是去考武举,我自然不杵,”牧清寒有些苦恼的对妻子说道,“老实讲,在官场混了这几年,我越发不爱写那些之乎者也的文章。且如今圣人越发年纪大了,便也不似当年那般务实果敢,竟也爱听歌功颂德的陈词滥调,便是奏折也多了许多花样。洋洋洒洒一大片,辞藻华丽不少,可有用的东西越发少了,同我的风格更加背道而驰,想要重新取得功名,或许还不如当年容易。”

    杜瑕听后也不禁感慨:“到底是年纪大了,圣人也六十岁的人了,难免如此。”

    人在晚年往往会趋于保守,听不得不好的话,尤其是一国之主,好大喜功什么的,难免更加严重些。

    杜瑕顿了下,却又有意调节气氛道:“我同大哥他们都已经知足,并不求你锦上添花,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呢?不过尽力而为罢了。倒是瞧着圣人比谁都急切些,你好歹全了他老人家的脸面,下场一试。”

    说的牧清寒也笑了。

    说到底,圣人之所以将小小一个牧清寒记在心上,一来确实爱他人品,二来若牧清寒真能连文举也中了,不用非得是状元,只要是三鼎甲,无疑都是历朝历代都没有的空前壮举。而这自然可以算是圣人自己教化百姓有方的政绩,便是去黄泉之下面对祖宗也问心无愧了。

    只是如今牧清寒有些像是后世的“在职考研”,且不说精力被分散许多,无法像曾经那样用工苦读,便是心境、想法乃至圣人喜好也都变了,且今年又有郭游、洪清等佼佼者,想要跻身三鼎甲……希望无疑十分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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