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泥上偶然留指爪-《诡秘武林:侠客挥犀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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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鼓峰上树影幽微,远眺能望见碧波粼粼的大龙潭,暮色中有人践着草径而来。

    削长的苇草叶随瑟瑟晚风垂倒,伏出一片足以把人淹没的草海,然而这阵脚步声音却不曾断绝,直随着月影挂罥在华盖木的高处,两道癯瘦老迈的身影才悄然驻足,停在了一间由青石组成的山房面前。

    「阿弥陀佛,檀越,老僧二人前来登门告罪。」

    弘辩方丈低头走入山房之中,只见屋内已经布置停当,一盏点燃的烛灯静静安放在了屋脚处,防止被凛冽的山风吹熄,然而灯火总不免摇曳,于是照得床前的茕孑人影影影绰绰,千变万化。

    「二位大师,有劳你们前来了。」

    江闻坐在窗前面无表情,只见他的右手又绑得严严实实,湛卢剑也再次充任夹板,配上伤重未愈的外表,样貌着实有些凄惨。

    先前石破天惊的一击虽打得石隙开裂、洞穴崩塌,但也作用在了江闻使出暗然销魂掌的右手上,本来恶斗蛟鬼堪堪愈合的骨断处,此次不堪重负再次碎裂,伤势比起前次更较严重。

    「江檀越,这位姑娘始终没有转醒的迹象吗?」

    弘辩方丈见江闻示意自己已无大碍,便在征得同意后为骆霜儿把脉,发觉骆霜儿脉象基本稳定,只是神澹智妄昏迷不醒,对外界事物没有反应,这也算诸多不幸中的唯一幸事了。

    「多谢方丈关心,我已经用诸多办法试图叫醒了。霜妹明明经脉伤势多有好转,神智却遭逢冲击时好时坏,如今我也束手无策。」

    江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态庄重严肃,示意两位老僧落座为安,长夜漫漫自有许多事情需要详谈。

    「只希望二位能知无不言——在下只是没想到,像鸡足山这样的天开佛国,竟然也会闹鬼……」

    鸡足山闹鬼,这是江闻本次最为震惊的发现,入寺前他三番屡次地刺探,排除了诸如肉身菩萨、越货黑店等等嫌疑,以为足以高枕无忧,最后却不曾想,会遭遇如此朴素自然的怪事。

    两位老僧脸上的惭色更重,安仁上人本就不善言辞,如今只能低头诵经。弘辩方丈佛珠捻动,此时也压低声音轻轻关上了窗户,仿佛担心几人交谈的细微声响,会被寒窗外正窸窣经行的木魅山精听去。

    「江檀越,鸡足山乃天开佛国、地涌化城,还有摩诃迦叶尊者在此守衣入定,怎么会是鬼域灾劫之地?只是魔难当头罢了。一切罪责应归于老僧,悉檀寺如今蒙遭不祥,老僧本以为无论如何,也不会漫延到二位檀越身上才是……」

    两位老僧面面相觑,深知如今再多做解释,只会让人觉得在推卸责任,幸好见江闻情绪稳定,心中五味杂陈,许多话本来不应该向外人透露,但此时境况危急,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这名奥援。

    安仁上人沉默稍顷,由他迷惑不解地低声说道:「施主,寺中曾撞鬼的僧众不在少数,师父及师兄为了悉檀寺的名声密不外宣,但历来罹遭鬼物纠缠的人,无一不是受过具足戒、且在佛像面前出入之人,从未有香客信士受到波及,更不曾在岩室药池中出事……」

    两名老僧告诉江闻,悉檀寺中有怖惕鬼出没,并不是一件稀罕事,早在明万历丁己年的建寺之初就有曾发生。

    前任方丈本无禅师博学多识,翻阅前隋天台山智顗大师所着的《摩诃止观》后,便找到此鬼的跟脚。怖惕鬼原应是拘那含佛末法之时,有一比丘好恼乱众僧,为众摈出,遂发恶誓死化为鬼,常恼坐禅之人,此鬼故作种种形貌,或如虫类缘人头面钻刺之状。

    而后又在北凉沮渠京声所译的《治禅病秘要法》发现了痕迹。

    怖惕鬼在释迦摩尼佛时再次现世,当是时,摩诃迦叶正教千比丘于孤独园精舍数息静处,严加修行

    ,居然有鬼魅现身扰乱,僧众都见一鬼神面如琵琶,环绕精舍飞驰,并且四眼两口、举面放光,都呈种种凶恶恐怖之状,以手击两腋下及余身分。

    摩诃迦叶睁眼查看,见僧众恐怖难言,又听其口中唱言着「怖惕怖惕」的声音,忽隐忽现地如旋火轮,似掣电光,一时间在虚空中或起或灭,满堂僧众当即大乱奔逃。幸而摩诃迦叶修行深厚不为所动,佛陀出声点破这堕落恶业之人的真身,又传下劾治秘法,这才转危为安。

    本无禅师为众多弟子开解,摩诃迦叶乃佛弟子中「头陀第一」,修无执着行第一人,而怖惕鬼就是摩诃迦叶尊者的魔难之一,前世经由佛陀消泯,这才追到鸡足山道场。

    怖惕鬼在山上出没,实则乃是摩诃迦叶尊者与怖惕鬼之间的宿业未消,众僧只需以静功处之,秉持菩提,此鬼便无其他害处,让僧众可以放心修行。

    然而此事在每年正月尤为频繁剧烈,悉檀寺的僧众在佛堂打坐念经时,总会有鬼物前来纠缠,但依旧依止于出家者身上,也只在有佛像陈设的地方出没,出没时从不伤人——因此悉檀寺设下正月持斋闭寺的规矩,只有刚刚出家来不及受持戒律的品照,先前被允许出入山门行动自如。

    「原来如此,怪不得安仁大师能道破根脚,并且诵经攘除鬼怪……」

    江闻对于鬼怪之事向来将信将疑,基于挥犀客的基本素养,内中暗道怕是又遭遇夷怪了。回忆起当日,两人所说声音他似乎也听到了,正是从洞室之中隐隐传来,还有一股毒烟窜出直扑口鼻……

    弘辩方丈低声告诉江闻,在他到来前的那段正月时间里,悉檀寺几乎要到崩溃的阶段。

    外有平西王府咄咄逼人,内有怖惕鬼出没不定,弘辩方丈逼不得已才彻底封闭寺院平息事态——由于怖惕鬼独独纠缠已受过具足戒的僧人,又只出没于佛像左近,故此弘辩方丈还封闭了各处大殿禅堂,使僧众不见诸佛菩萨之形。

    本以为怪事会稍有平息,但接下来的事情,就更加出乎悉檀寺众人的意料。

    一些独自在禅房念经的僧人,经常觉得悉檀寺的殿宇屋栋之间影影绰绰,似乎鬼影不断穿梭出入,推窗细看又迥无一人。而当僧人们深夜行走,经过被重重落锁的空荡佛殿时,又会发现其中隐约传来嗤嗤怪笑,窥窗看去木凋泥塑的佛像身上,似乎还有累累鞭痕。

    再后来,久无人居的三圣殿外本有一对苍苔斑驳的石狮石象,年深日久未曾打理,也有落单的僧侣深夜游走在附近,听闻殿园内异响不断,推门则看见石像模样诡异无比,勇勐石狮毛发悚起通体囊浮,端严石象则四足贴地蹒跚蠕行,一股浓重的泥土味扑面,几乎要让人窒息。

    于是乎悉檀寺又加多了子时之后,少于五人结伴不得外出的规矩。

    「好家伙,这是碰见了什么破事,才会在悉檀寺里硬生生造出个规则怪谈来……」

    江闻双眉紧皱,没想到自己只是想找个机会混回两广,却不小心钻入了这个凶险的地方。但仔细想来,这些说辞还是颇多漏洞,经不起细细推敲。

    譬如石洞药池一没设有佛像,二则江、骆两人不曾受戒出家,按两位老僧言之凿凿所说情况,怖惕鬼根本没有纠缠自己的的可能才是——这要是换成严咏春、袁紫衣撞上倒还有几分道理,难不成骆霜儿趁人不注意,偷偷跟着袁紫衣出家了,最后误伤到了自己?

    江闻用将信将疑地看着昏迷不醒的骆霜儿,只觉得这或者是最可靠的说法。

    若是上述猜测都不成立,总不可能因为他们两人天生佛性战胜人性,属于保送西天极乐世界的种子选手吧?

    「阿弥陀佛,一切种种恐怕如师父所说,乃是摩诃迦叶尊者与怖惕鬼的因缘未消,这才辗转流毒到了鸡足

    山上,又被悉檀寺所承接了下来,只是

    无意牵扯到了二位施主,哎………」

    「二位大师,在下还有个疑惑。若说怖惕鬼与迦叶尊者有宿业未消,那为何只纠缠悉檀寺不放,而不去折腾山上这诸多的寺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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