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们不熟-《晚星遇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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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情况特殊,龚元被带进了审讯室与徐茜暂时“隔离”,徐茜则用言行举止尽力诠释了一个合格的“精神病人”,指着龚元破口大骂手舞足蹈,直至看守所那边传来了龚元司机审讯的资料——

    唐殊默然地扫了一眼资料:“先把龚元放了吧。”

    杨拓愣住:“放了?怎么……”

    徐茜也红着眼睛瞪向他。

    唐殊:“他承认龚元与顾河之间的确有矛盾,之前的车祸也不过就是想给顾河一个小教训,至于其他的,一概不知,他说这也不是自己该知道的事。”

    杨拓也沉默了,毕竟这话不无道理,倘若真是所谓的“买凶杀人”,雇主不会多余地向杀手透露太多讯息。

    可杨拓还是犹豫:“要是就这么放了……”

    “就算他不是凶手,也是多少知道内情的,从他刚刚的态度就知道了。”唐殊又重新翻看着资料,“顾河与龚元的矛盾已久,大小都有,而且龚元这样精明的一个商人,不到迫不得已被逼入绝境是不会动手的。”他朝着杨拓靠近了点,“去查,龚元和顾河这两个人,到底是谁动了谁的蛋糕。”

    杨拓刚应声,一直沉默的徐茜嘴唇颤了颤,唐殊立刻适时地制止了她即将开口的又一波抱怨:“您先回去,至于顾河的那个情人,我们也会开始着手调查。”

    徐茜看着唐殊的神色,只能半屈半就地点了下头,不情愿地离开了。

    送走了徐茜和龚元后,办公室里总算得到了片刻的安宁,唐殊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受伤的那只手搭在桌子外面,胡乱缠了一圈的纱布上隐隐渗出血迹来,他却丝毫不在意,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眼前的电脑上。

    他全神贯注地浏览着什么,可整个人的脊背却挺得笔直,像是已经完全无意识地进入了一种防备的状态,所以当身后有轻微的声音响起时,他几乎是同时关掉了屏幕上的网页。

    “手上的伤口需要处理一下吧?”

    是季青舟的声音。

    唐殊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来,季青舟刚从赵局的办公室走出来,神色看不出什么,只是手上提着的一个小药箱有点别扭。

    季青舟径直走到唐殊的身边,利落地打开药箱,拿出药水和纱布,语气平淡地“命令”:“把手给我。”

    唐殊下意识一缩:“没那么严重……”

    季青舟有点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干脆一把扯过他的手开始细致地拆着带血的纱布。唐殊的眼中浮现了一丝诧异的神色,也不再推脱,任由她摆弄,却还是一针见血地问道:“我们好像还没这么熟吧?”

    “医者仁心。”季青舟头也不抬,一句玩笑糊弄过去,“陈冰告诉我你已经接受治疗,既然你现在是我的病人,身体和心理方面我都要注意。”

    唐殊没心思和她拉锯,一手关掉电脑,看她认真地擦去伤口周围的血迹,又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着药水涂好,随即一圈圈地缠着纱布。

    她不说话的时候的确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唐殊审视她半晌,想起二人为数不多却令他记忆深刻的接触,还是决定不绕弯子,直接问出口:“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不想季青舟对答如流:“找你们赵局的。”眼见着唐殊又要开口,便继续说,“我父亲和赵局是至交,不过老头子行踪不定,有一段时间没消息了,今天我们也是聊一点陈年旧事,都不值一提。”

    “哦,私事。”唐殊似笑非笑,“在这里聊?”

    季青舟有条不紊地补了一句:“当然还有公事。唐队,我会以犯罪顾问的身份加入你们,虽然大概率不会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办公室里和你们面对面,眼对眼,但频繁接触肯定少不了。”

    唐殊一惊,当下就想对她的话提出质疑,但又立刻冷静下来,毕竟她再没分寸也不会带着赵局开玩笑,他思来想去,还是保守地提出了一个问题:“参与这个案子?”

    季青舟含糊地“唔”了一声,像是默认了。可这种不急不缓的态度落在眼中,饶是唐殊都暗中生了些火气,眼见着季青舟手法诡异眼花缭乱地把纱布打出了一个奇丑无比的蝴蝶结,他最后的一点耐心也随之耗尽,冷冷地开口:“不管赵局做这个决定是出于什么原因,但凡你在参与过程中消极怠慢,搞特殊化,我都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里不是让你社会实践的地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季青舟抬起眼来,看着唐殊和他身后墙上的一面锦旗,上面十分应景地写着“神警雄风,尽职尽责”,配着他那张过分严肃的脸,不免多了几分滑稽的感觉,于是她干脆也正儿八经地点了点头:“放心,在您眼皮子底下,谁都不敢造次。”

    这嘲讽意味十足,唐殊愣了一瞬,随即回过味来,一个发怒的表情刚酝酿到一半,关彤和杨拓一众人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杨拓急出一脑门的汗,刚要开口,却被眼前看似亲密的两个人晃了眼。

    关彤呆成了个木头鸡,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两个看,杨拓则“嗨”了一声,四处瞄了几眼:“干吗呢?办公室没人也不能这么放肆啊!”

    季青舟淡定地重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唐殊深吸一口气,憋了一肚子的火再也熄不下去,抄起一个本子直接丢了过去:“有屁快放!”

    “得嘞!”向来给脸不要脸的杨公子利落地跑到唐殊身边,“那个鹿露我们去查了,暂时没找着人,不过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杨拓微微压低声音,“顾河公司的那笔投资款,的确是被她转走了。”

    唐殊看着资料上的照片,是一个年轻水灵的姑娘,大眼睛、高鼻梁、樱桃嘴,标准又精致的五官,只不过微挑的眼尾偏偏给她添了几分算计和狡猾。

    “先把鹿露找到,徐茜那边也找人盯着点。”唐殊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你们没觉得徐茜这个人有点不对吗?”

    杨拓立刻接过话:“哪儿不对?我看她精神有点不正常。”

    唐殊没理会他的油嘴滑舌:“我让你们查找死者身份的时候说过,不要透露过多信息,就说死因可能是高坠,为什么徐茜反复几次都在强调自杀?”

    话一出口,杨拓愣住了,关彤则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嘿,还真是啊!”

    夜晚,在赵局几番“新同事要热情相待”“大家团结友爱”的嘱咐下,唐殊肩负了送季青舟回家的任务,以杨拓和潘非为首的几个兄弟恨不得把眼睛都挤飞到天上去。唐殊懒得和这几个挤眉弄眼的猥琐男人计较,转身问赵局:“我能和您单独聊聊吗?”

    对于季青舟的突然加入,唐殊还是抱有一丝抗拒的态度,有些原因不方便问她,就只能敲开赵局的嘴巴。

    赵局眼睛一眯,这老狐狸最会透过皮相看人心,顿时把唐殊里里外外看了个透,不过他既然了解唐殊,也知道该躲的事情躲不掉,一扬下巴示意他跟上,端着茶杯就走了。

    季青舟把一切看在眼里,摸出口袋里的烟,不声不响地走了出去。正到处找打火机时,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美女,吸烟有害健康啊。”

    这风骚的声音听一次就忘不了,季青舟也懒得回头,直接伸出手来:“打火机借我下,谢谢。”

    杨拓惊奇地拿出打火机,十分绅士地按下后才递了过去,却被季青舟抬手打断:“我自己来,不麻烦您。”

    “不是……你怎么知道我有打火机?”杨拓也给自己点了一根,透过缭绕的烟雾眯起眼睛打量她,“是不是你们心理医生都很会观察人?我身上有什么地方或某个动作向你传递了我是烟民的信息吗?”

    季青舟也透过烟雾给了他一个不好言明的眼神:“你裤袋里的烟露出了半盒。”

    虽然遭到了无声的鄙夷,不过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杨副队秉着凡事都要往死里“作”的精神,又笑眯眯地开口:“有男朋友了吗?”

    季青舟眼中的鄙夷好像又更浓了些,可她还是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还没有。”

    杨拓得寸进尺:“你看我们唐儿怎么样?”

    季青舟收回礼貌的目光,平静地目视前方,就当旁边站着一只英俊貌美的大苍蝇。

    杨拓夹着烟,越说越起劲儿:“我们唐儿,帅气潇洒,风流倜傥……不是,没风流,唐儿其实是个纯情小可爱,谈过的女朋友两根手指就能数过来,而且人特别可靠,又体贴,没任何不良……”

    “杨副队。”季青舟微笑着打断他,“这样看来,我们之间对他兴趣比较浓的人,好像是你。”

    杨拓一口烟呛在嗓子里,一边咳一边靠着直觉拉开了他与季青舟之间的距离,刚才那股子怼天怼地的德行不知道哪儿去了:“季小姐,话不能乱说。”

    季青舟将烟摁灭:“开玩笑的。不过我还是很好奇,无论是你还是关彤……”她刻意放慢了声音,观察着杨拓脸上最微妙的表情变化,“就算唐殊是个患有心理疾病的病人,你们对他的关心,也有点太过了吧?”

    杨拓一愣,随即开始装无辜:“别说我们一起长大的,就是普通朋友,多看几眼也算正常吧?”

    “关彤曾在他深夜状况最不好的时候把我带到他的身边,要我劝说他接受治疗,这说明她不论白天黑夜,都在留意着他的状况。”季青舟目不转睛地继续盯着他,“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你开始就在毫无证据的状况下怀疑我们的关系,赵局要他送我回家时,你和潘……”季青舟对这个平平无奇的男子确实没什么印象,“你和某潘姓男子毫不掩饰,欢呼雀跃,行为猥琐。”

    杨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开始对从小英俊到大的五官产生了怀疑。

    季青舟张嘴不留情,继续说:“刚刚你又想做我们两个的媒人——杨副,唐殊的亲妈都没您这么着急吧?你们是怕唐殊独自生活会状况百出?他一个健全的成年人,应该不至于吧?”

    杨拓猛吸几口烟,干脆扭过头去:“就开个玩笑,你别介意啊。”

    得,这里的人装疯卖傻都是好手。

    季青舟无所谓地笑了笑:“我没有八卦的潜质,我只是把看到的说了出来,作为唐殊的心理医生,我知道得越多,就越能对症下药。”

    最后一句话正中死穴,杨拓表情复杂,他左思右想,终于不再挣扎:“我……我们是真怕他再出什么事。”

    季青舟:“类似之前的任务?”

    杨拓摇了摇头,又点燃一根烟:“怕他再独自行动,真的是连命都会丢掉。”

    “还有脸问我?就是怕你再一个人追着林沉满山跑,半死不活地被抬回来,单独行动这种事我可不想再多看一遍,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办公室里,赵局沉着脸泡茶,把茶杯往唐殊面前一摔,“青舟是你的心理医生,又是犯罪心理学的硕士,她加入我们难道不是最好的安排?”

    “我们这不缺什么犯罪心理学的硕士博士。”唐殊面无表情,“我来找您是希望听您说点实话,别用什么‘她是我的心理医生’做幌子,就算找犯罪心理的专业人士也轮不到她。”

    赵局被他顶嘴顶得心口发慌,额头青筋暴起,他左右环顾,抄起档案袋就砸过去。唐殊挨了几年的揍早就皮糙肉厚,不躲不闪,继续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赵局一怔,档案袋一甩,直接丢在唐殊的旁边,没好气地吹胡子瞪眼:“能有什么事儿?”

    “顾河的案子不算特殊,更何况现在是调查初期,无端加入这类人员只会引来风言风语。”唐殊硬着头皮,干脆杠到底,“如果您没办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赵局瞬间沉下脸来:“唐殊,什么事都要向你汇报,干脆你来当家做主算了?”

    老家伙向来雷声大雨点小,安安静静地发火反倒可怕,唐殊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索性手一摊:“那您当我没问,本来就随口一提,也没说非要刨根问底。”

    赵局被这无赖德行气得哭笑不得,端起杯子灌了半杯茶,言简意赅地下令:“滚!”

    唐殊一把拉开椅子,滚得圆润利索,心中却打着另一副算盘。他走出办公室恰巧撞见一脸菜色的杨拓,立刻将杨拓拉过来,低声嘱咐:“帮我查下季青舟。”

    杨拓以为自己耳朵出错:“赵局把你打傻了?你好端端查人家一大姑娘干吗?”

    唐殊远远看着等在门前的季青舟,飞快地解释道:“她不对,一是巧合太多,二是赵局的态度古怪,三是……”他脑海中浮现了在她电脑中发现的当年案件的资料,欲言又止,“总之帮我查就行了。”

    说完,他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杨拓不是满脑袋糨糊的傻子,他仔细回想赵局的态度,和季青舟加入的时期,前后的确有股难言的违和感。

    正想着,关彤摇头晃脑地走过来:“唐儿呢?等他一起下班呢。”

    杨拓顺口回答:“送季小姐回家去了。”

    关彤一愣,凭直觉朝着门前一看,两个人肩并肩的身影正巧走远,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让她觉得有几分亲密,不经意间一句抱怨溜出口:“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呢?”

    “怎么着,送美女回家也要和你通报,你这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杨拓看似无意地吐槽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对了,问你个事,那个季青舟,你们怎么认识的?”

    关彤瞬间警惕起来:“大少爷,你干吗?”

    “不干吗,问问。”杨拓露出标准的八颗牙笑了,“有个侄子叛逆期,整天上房揭瓦,皮都揍厚了三层也不顶用,我想着也给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关彤松了口气:“没动歪心思就行。我帮你和青舟说一声,不过其实我们接触也不深,她是之前一个案子受害人的心理医生。”

    杨拓垂下眼,“唔”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龚元满脸铁青地走进一家高级会所的包间,虽然被盘问了近一下午的他已经筋疲力尽到了极点,可面对眼前包间里这个安静地玩着手机的男人,他仍然不敢有一点失态。

    男人戴着口罩和帽子,虽看不出年龄,状态却十分有活力,卫衣、牛仔裤、运动鞋,露出的一双眼睛明亮斯文,倒像是个初入社会的懵懂大学生。

    到哪儿都巴不得横着走的龚元下意识挺起腰板:“林总,不好意思,久等了。”

    林沉眼睛一弯,看得出他是在笑,随即忙招呼他坐下:“客气了,我今天也没什么事儿……你脸色不太好啊,身体不舒服吗?”

    龚元一口灌了半杯咖啡,醇厚正宗的香气终于冲散了在公安局囤了半肚子的劣质茶包。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被折腾了一下午,那个唐殊真是个难缠的角儿。”

    林沉也叹了口气:“这段时间可能要辛苦你了,他的确是个……”说到这里,他像想起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一般,眼睛都亮了几分,“挺特殊的人,不过也不用太有负担,毕竟你的手又没沾血。”

    龚元被折腾得大脑混乱,根本没留意林沉的话中话,最后一句倒给了他几分安慰:“哎,您放心,咱们这边的事绝不耽误。”

    林沉微笑:“有什么进展吗?”

    龚元咧开嘴巴,点上一支雪茄:“福利院那边配合着呢,出了的那两批‘货’,现在估计已经完事儿了。”

    包间内温暖舒适,林沉透过蒙蒙的烟雾,看着龚元那张写着得意扬扬的面孔,又适时地给他添了一把“柴”,鼓舞道:“是,你做事我向来放心的。”

    龚元眉毛几乎都要飞到天上去,脑子里最后一点理智也被夸得找不到东南西北,他几近讨好地凑近林沉:“能跟着您做事,我可真是祖坟上冒青烟,您也不用跟我客气,有什么直接吩咐。对了,我听说您还有个妹妹来着,哪天见面让我好好招待一下呗?”

    林沉的手一顿,他没有很快回答龚元,只是静静盯着龚元,这目光仿佛带着血气,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你调查我?”他缓缓问道。

    龚元一口烟卡在嗓子里,心脏差点骤停,被这眼神吓得理智重回大脑,忙结巴着解释:“听说,就听说而已。”

    “专心做你的事,其他不劳你费心。”林沉嘴角一弯,这笑容明显不同平常,龚元手心开始冒冷汗,“我还有事,先走了。”

    龚元颤抖着站了起来:“不一起吃个饭?”

    林沉礼貌地收好东西,笑声像是带着那么点期待:“不了,今晚我要搬家。”

    车子停在工作室前,季青舟刚解开安全带,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不一起吗?”

    唐殊看着车外的工作室,立刻反应过来:“你给人看病不分时间?”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透,工作室位置僻静,人影不见几个,灯光都豆子似的,零零散散,四散开来。

    季青舟反而不急着下车:“你是失眠,不是嗜睡,我必须让你在合适的时间找到入睡的最佳感觉,不过如果你想白天睡觉晚上办公就另当别论了,明早来找我,我奉陪到底。”

    唐殊估计真是太久没睡,脑子没办法转弯,把这段话消化了许久后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如何反驳,最后决定在这个女人面前自己实在不必顾忌尊严,破罐破摔对谁都有好处。

    于是,他也打开车门,乖乖跟在了季青舟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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