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神灵-《忽然之间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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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徘徊在悠长悠长又寂静——哦,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远了远了,她静默地远了远了,到了……到了颓圮的……篱墙,她飘过像梦一般的,像梦一般的……像梦一般的,像梦一般的——”
“凄婉迷茫。”叶冬米听不下去了,补上那个男生卡壳的地方。
她本来因为生物考了三分而万念俱灰,此刻在这儿听见有人连这么简单的诗都背不齐,内心得到了安慰。
当时叶冬米装模作样地教训那个男生:“戴望舒要是知道你这么背,他肯定气得把《雨巷》一把火烧了。”
她高中三年最感谢的人,其实不是班主任也不是父母,她最感谢那个男孩儿,也就是现在的麦洛。要不是他,她估计在高一的时候就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是他让她明白,人各有所长,强求不得。
学文吧,别挣扎了。她听见自己说。
“我真该谢谢你。”叶冬米真诚地说,“如果不是你,我当时肯定都沉沦了。”
麦洛挑挑眉,开始给自己邀功:“其实我会背《雨巷》。那天下午我去办公室抱作业,听见老师在那儿说7班有个学生叫叶冬米,生物才考了三分,对了道选择题,对了道填空题,其余的全错。我一想,这得多打击你的自信心啊,于是晚上我就先行一步先去图书馆顶楼等你了。”
“然后故意装作不会背,比我还笨的样子,让我重拾对生活的希望。”叶冬米把脸埋进麦洛的怀里,“但很奇怪的一点是,如果我俩高中就读一个学校,怎么我从来没见过你?”
“你要是足够仔细,便会发现,光荣榜最顶尖的位置,上面一直挂着我照片。”
“为什么我从来没注意到你?”
“这也是我一直想问的。”麦洛笑得很无奈,“我大学不过比你晚去了一个月,结果就得知你已经有男朋友了。我当时差点儿想抓起电瓶车砸许淮阳。”
“为什么会晚一个月?”
“这又是一个好长的故事。”麦洛说,“接下来,你要听到我所有的生命轨迹了。应该和你想象的有很大的不同,但你说过你想了解我,所以——”
叶冬米点点头,更紧地握住麦洛的手。
“三岁还是四岁的时候,我爸就去世了,记不清了,我妈给我说的——反正我对我爸没印象。后来我妈改嫁给当地的一个火锅店老板,他对我不怎么好。你知道的是他常常喝醉就打我,你不知道的是,从我住进他家开始,就没吃过新鲜的饭菜。我一直只能吃客人们吃剩下的火锅里的渣滓,加上剩饭。不是简单的锅里的剩饭,是客人吃剩了半碗的那种剩饭。
“所以你现在大概能明白,为什么我不和别人同桌吃饭,不和别人吃一个盘子里的东西,更不能接受一起吃火锅。不是什么洁癖,是因为觉得恶心。一想到大家的筷子相互碰撞,一起在锅里捞什么东西,在盘子里夹什么东西,口水相互传递,就觉得恶心。就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我以前吃过的那些沾着不同人口水的饭菜。
“我不断地离家出走,不断地被逮回去,然后被打得更狠,以前好歹能吃剩菜剩饭,后来连那些都没有。胡先汉——就是我的继父——买了一只狗,接替了我的工作,剩菜剩饭都是那只狗的了。一开始,我妈还偷偷给我送饭——那是我有记忆以来,整个童年过得最幸福的时光,有妈妈在身边,也可以吃上新鲜的饭菜。后来被胡先汉发现了,他把我妈从家门口踹下去了,而且不是从楼梯上,是楼梯空隙,从六楼直接掉到一楼,我妈当场昏过去,再也没醒来,挺幸运,没死,但也差不离了,是植物人。所以,我家里从来没有什么盆栽植物。
“我当时特别恨,恨一切的东西,连每天太阳的升起都让我觉得憎恨,太阳如果可以照亮大地,为什么照不亮我这个角落?
“我恨胡先汉,我更恨自己,恨自己的弱小、无能为力,我那么恨胡先汉,但我居然一丁点儿办法也没有。我妈的医疗费是他出的,我要是报警,他进去了,我妈就只能等死了。但是,就那么放过他,我又觉得实在不甘心。
“于是想自杀,用我的死来恶心他。我留了一封遗书,写什么忘了,大概意思就是我要去死了,然后阴魂一辈子缠着他,缠着他的火锅店,用所有的恨来诅咒他,一辈子,直到他也死。他是做生意的,最怕这些。这是我当时能想到的最好的报复方法了。
“后来的事儿你就知道了——然后,就是漫长地找你的日子。胡先汉大概是被我那封遗书镇住了,之后也不敢对我怎么样。我就每天正常上课,抓住每周一节的微机课机会,学会电脑的基本操作。同时去说服饭店老板让我去洗碗,我是童工,他们都不敢收我,我就只拿正常工资的三分之一,总算找到了一份工作。每天只能躲在后厨里,洗着永远洗不完的碗,好在工资到手的时候还是很开心。我去网吧,在网上找你,没有身份证,我就去做了个假的。可能是之前被胡先汉饿狠了,后来吃上正常饭菜了个子蹿得很快,拿着假身份证进去也没有人怀疑。
“找你跟大海捞针似的,我在网吧看大家都在打游戏,熬夜通宵不要命地打,甚至还有人真充钱去刷,心想如果我是做那个游戏的,那我不就赚翻了吗?从此我就走上了自学软件开发的路,再后来挣了第一笔钱,第二笔钱,第三笔钱……慢慢地,就越存越多。我不是没想过要直接离开胡先汉,但我又一想,我凭什么走,那不就是给他省钱了吗?
“终于,在十一中的贴吧里找到你了。临走之前,我去看了一下我妈,她睡得很安稳。我付了接下来一年的医药费,我怕我一走,胡先汉就不管她了。到了十一中,其实我跟你打过招呼,结果你不记得我了。啧,想起来就伤心,我给你千叮咛万嘱咐说我叫麦洛,你一定要记住了,结果你一点没记住。
“我高中时候性格很闷,只知道埋头学习,我是半路出家的学霸,所以学起来很费劲,但还是咬牙坚持下去了,就是为了能让自己一直挂在光荣榜上。因为我有一次听见你跟江世雅说‘光荣榜上的人可真威风,谁路过都得瞄一眼,想不注意都难’。结果我费劲考了全校第一,挂在上面了,你居然没注意到光荣榜上面换了个人。高中三年,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成绩太好,高二分科的时候,直接被拎去了理科黄冈班,连教学楼都与你不在同一栋。我经常在下课的时候借着去问语文老师题的理由,溜去你们文科楼,去你班外面晃悠,看看你在做什么。
“高考完我不知道你去哪个大学,就一直没报学校。直到确定你在师大了,我就拿着我的高考成绩去找师大校长了,过程有些麻烦,总之虽然比你晚了一个月入学,但好歹还是进来了。结果就得知,你有男朋友了。
“我当时气得牙痒痒,心想你这效率也太高了,同时也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被你一眼就看到。许淮阳——啊,现在提他名字都还觉得生气,看到许淮阳是一个爽朗的、爱笑的人,我反省了一下,我确实不招人喜欢,闷、不爱说话、不怎么搭理人、整天埋头做自己的事情,活该高中三年你都没注意到我。我就学着改变自己,改变自己的说话方式,面部表情,我为了能跟人有话说,我甚至去背了一本《脑筋急转弯大全》。所以,上次去游乐园的时候,你问我的那个关于狗的脑筋急转弯,我一听就知道答案。
“你喜欢的应该是那种开朗的、干净的人。我是后天人工练成的开朗,学得还不像,只做到了温和,揭开那层布,就只剩一个沉闷、晦暗的怪物。
“差不多就这些,说完了。”
这是太长的一段独白。
叶冬米一直静静地听着,一句话也没说。
就在麦洛反省自己最后那句话是不是太矫情的时候,叶冬米说话了。
“累不累,”她看着麦洛,言语神情间全是心疼,“一直挂着笑脸。”
麦洛却带着叶冬米的手捏自己的脸:“这张和善的面具戴得这么久,我其实挺适应的。现在想摘下来,我居然舍不得了。我不想回到那么阴暗的日子。况且,有你陪着我,我笑也未必不是出自真心。”
叶冬米就像一个做好准备要迎接暴风雨的人,没承想最后掉下来的不是暴风雨,是一场倾城的海啸,剧烈、深沉到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叶冬米早就弄明白了所谓的爱情。
——两个人坠入爱河,肯定是其中一个先被苹果砸中了脑袋,在头晕目眩中延伸出另一个人的全部景象。于是心动被放大,欢喜和期待迎风招展,另一个人受到感应回头,落进对方的眼睛,二人相视一笑。
没有多神秘,也没有多伟大。爱情,归根结底只是一种在途的巧合。
要产生这种巧合,也不会有多难——地上的花在绽放,花香在空中飘扬,同时天上再有点明媚的光,这样的情景,加上一个不碍眼的人,足够产生几吨的爱情。
所以这个城市不缺恋人,或者说整个世界都不会缺恋人。
叶冬米从来没想过,她自以为早就看透了的爱情,还有别的模样。
她一想起麦洛那句“我是后天人工练成的开朗,学得还不像,只做到了温和,揭开那层布,就只剩一个沉闷、晦暗的怪物”,就觉得鼻子又是一酸,万千思绪像嚼了炫迈口香糖,根本停不下来。
她看看天上的游云,游云不说话;她看着远处的朝阳,朝阳笑哈哈。
万物静默如谜,但在这寂静里,却囊括了所有的波澜叠起。
叶冬米把手在麦洛的手掌里转了个方向,十指相扣握在一起。
她一直相信,两个人握着手,一起走向明天的样子,最让命运胆怯。
我会尽我最大努力,尽可能无限延长陪着你的时间。
——她知道这话说着不如“我一辈子都爱你陪你”动听。
但动听的话往往浪漫,浪漫就是说说就过了,就是经不起推敲。
叶冬米希望自己对麦洛的承诺,能经得起推敲。
徐丽丽照常每晚给李望发消息,也从来没奢望对面那人能回复。
“李望!”
“晚安!”
“我要睡了!”
“冬米和麦洛去露营了,我本来也想去,但想着去了我也孤身一人,想想就觉得自己很惨,好像身后拖了一整个夕阳,360度无死角照着自己,走哪儿都是一道长长的阴影映在脸上。所以我很明智地选择,窝在了寝室。”
“也有好处。你看现在才九点多一点,我就准备睡了。”
“好了,不说了,我真睡了,晚安!”
发完这一长串,徐丽丽锁屏,把手机放到一边,正要进入梦乡,手机振动了一下,这是有人给自己发微信消息。
徐丽丽猛地睁开眼,万一是李望呢,她激动地点开,还真是李望。
“哎,要不我俩在一起吧。”
“……”
徐丽丽起码看了十七遍,怎么阅读理解,多维解读,最后得到的答案都是李望这是要和她在一起的意思。
按理说,徐丽丽这时候不点炮齐鸣,也该高歌三首以表激动之情,但她心里平静得像一潭没有出口的内陆湖。
她没回复,锁了手机,盖上被子睡觉。
半个小时后,徐丽丽把蒙在头上的被子掀开,伸出一只手,摸到手机,也不点开看,直接长按锁屏键关机了。
她搞不懂为什么自己现在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怎么一点都不高兴。没什么比睡觉重要,徐丽丽把这摊子麻烦事儿扔到脑后,专心培养睡意来。只是睡意刚才还牢牢黏在眼皮上,现在却像一阵风似的飞了。
凌晨三点十七分,徐丽丽打开手机,用力地点击触摸屏,愤怒地敲出这句话:“啥玩意儿啊!你当小组学习找合作伙伴,还是临到交作业没写,于是找个可以抄的凑合了事儿啊?”
李望左等右等没等来徐丽丽一声欣喜若狂,倒等来了一句暴跳如雷。
他很疑惑啊,于是他拿着手机截图去问麦洛。
“怎么回事?”
麦洛在手机这头笑出了声,他都能想象出李望毫无表情的脸上,此刻蕴含着浓浓的无辜的样子。
“你活该。”麦洛慢条斯理地说。
李望没理他了。
麦洛见到叶冬米的时候,把这事儿当笑话讲给她听。结果叶冬米一脸惊讶:“合着李望根本没意识到他那话有问题是吗?”
她告诉麦洛,文院最近刚好有出国游学的项目,徐丽丽可能受刺激了,徐丽丽一个六级都没过的人,居然报了华盛顿大学西雅图分校。
“就是说——”麦洛顿了一下,“徐丽丽要走了?”
“多半是。”叶冬米咬着奶茶吸管,一双眼睛滴溜转,“这种交换生项目就是报了名给了钱就可以去,然后学得顺利的话,就可以拿双学位了。”
“接下来有好戏看了。”麦洛笑呵呵,“李望千里追妻,为爱翻江倒海。”
叶冬米兴致也很高,拿着麦洛的手机给李望发消息。
“徐丽丽要走了,她要去西雅图。”
这条消息倒回复得很快:“怎么可能,她英语六级都没过。”
“这个是游学项目,给钱就可以。”
“徐丽丽哪儿来的钱?”
“她家开连锁酒店的,你不知道?”
“开连锁酒店的每天算着时间买快过期的酸奶?”
“现在这个社会,是个人都有癖好,徐丽丽的癖好就是喝快要过期的酸奶。”
“你是叶冬米吧。”
“……”
叶冬米把麦洛手机放下,不回消息了。
中途拆题就没意思了。
但也不算全无收获,叶冬米贼兮兮地一笑,给麦洛打了声招呼就回寝室了。
徐丽丽还在床上坐着生闷气,叶冬米敲敲门,徐丽丽转头看见是她,又趴回床上。
“背单词呢?”叶冬米问。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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