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改制与“革命”-《中国史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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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外戚王氏的专权
武帝死后,经昭帝和宣帝两期,和平而繁荣的两朝,凡四十四年,而至元帝。
当元帝做太子时,他的爱妃夭死,临死时,自言死于非命,由妾婢诅咒所致。太子悲痛到极,许久不去接近宫里任何女人,长日精神恍惚的。宣帝很替他担心,叫皇后觅些女子,可以开解他的。皇后选了五人,等他来朝时,给他瞧见,并嘱近身的太监暗中探听太子的意思。太子本来没有把这五人看在眼里,怕拂母后意,勉强答道:内中有一人可以,却没明说是谁。那太监见五人中独有一人穿着镶大红边的长褂,并且坐的挨近太子,认为就是她,照禀皇后,皇后便命人把她送到太子宫里。她叫作王政君,当年她就生了嫡皇孙,即后来的成帝。
元帝即位,王政君成了皇后,嫡皇孙成了太子。元帝晚年,太子耽于宴乐,很使他失望,而皇后又已失宠。他常想把太子废掉,而另立他新近所恋一个妃嫔的儿子。当他最后卧病时,这妃嫔母子常在他跟前,而皇后和太子难得和他见面;他屡次查问从前景帝易置太子的故事。是时皇后、太子和太子的长舅王凤,日夜忧惧,却束手无策,幸亏因一位大臣涕泣力谏,无帝竟息了心。
成帝之世,王凤四兄弟相继以“大司马”(大司马乃是当时最高的军政长官)的资格辅政。据王凤的同僚刘向在一封奏章里的观察:
王氏一姓,乘朱轮华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蝉,充盈幄内,鱼鳞左右。大将军(王凤)乘事用权,五侯(凤诸弟)骄奢僭盛,并作威福,击断自恣。……尚书九卿,刺史郡守,皆出其门。筦执枢机,朋党比周。称誉者登进,忤恨者诛伤。游谈者助之说,执政者为之言。排摈宗室,孤弱公族,其有智能者,尤非毁而不进。……兄弟据重,宗族盘互。历上古至秦汉,外戚僭贵,未有如王氏者也。
王凤诸弟继任时,虽然不能像他那样专权独断,但王家的势焰,并没有稍减。
王太后的兄弟共八人,唯独弟曼早死,没有封侯,太后很惦念他,他的寡妇住在宫里,抚育着幼子王莽。王氏众侯的公子,个个骄奢淫逸,只知讲究车马声伎。唯独王莽谦恭俭朴,勤学博览,交结贤俊,穿着得同儒生一般。他对寡母,对诸伯叔,对寡嫂孤侄,无不处处尽道,为人所不能为。王凤病,他在跟前侍候,亲自尝药,蓬头垢面,衣不解带,一连好几个月。王凤临死,特别把他托付给太后和成帝,其他诸伯叔也无不爱重他。他不久便被升擢到侍中(宿卫近臣),并封新都侯。他爵位愈尊,待人愈敬谨。散赀财车马衣裘,以赠送宾客,赡养名士,又广交名公巨聊。于是在朝的推荐他,在野的颂赞他,他隐然为一时人望所寄了。
成帝绥和元年(前8年),王莽的叔父大司马王根因病辞职,荐莽自代。这时莽才三十八岁。他虽位极人臣,自奉仍如寒素。有一回,他的母亲病,公卿列侯的夫人来问候,他的夫人出迎,衣不拖地(是时贵妇的衣服是拖地的),用粗布做“蔽膝”,来宾只当她是婢仆,问知是大司马夫人,无不吃惊。他把受赏赐所得的赀财完全散给寒士。又延聘贤良,以充属吏。他的声誉随爵位而起。
次年三月,成帝死,绝后,以侄定陶王嗣位,是为哀帝。王政君虽然升级为太皇太后,王氏的权势却暂时为哀帝的祖母家傅氏和母亲丁氏所压倒。是年七月,王莽称病去职。
第二节 哀帝朝的政治
王莽去职前一月,汉廷议行一大改革,这改革方案的主要条目如下:
(一)一切贵族、官吏及平民,“名田”(谓私有田土)皆不得过三十顷。三年后,过限的充公。
(二)商人皆不得“名田”为吏。
(三)诸侯王蓄奴婢不得过二百人,列侯公主不得过一百人,关内侯及吏民不得过三十人。年六十以上,十以下,不在数中。三年后过限的充公。
(四)官奴婢,年五十以上,解放为平民,宫人年三十以下,出嫁之。
(五)废除“任子令”。任子令的规定是,官吏二千石以上,任职满三年,得荫子弟一人为“郎”,即皇帝的侍从(这种特权的废除,宣帝时已有人主张)。
(六)增加三百石以下的官吏的俸禄。
这改革案的发动人师丹在建议里说道:
古之圣王莫不设井田,然后治乃可平。孝文皇帝承亡周乱秦兵革之后……民始充实,未有并兼,故不为民田及奴婢为限。今累世承平,豪富吏民,赀数巨万,而贫弱愈困。盖君子为政贵因循而重改作;然所以有改者将以救急也。亦未可详,宜略为限。
我们把这些话和上一章所载董仲舒对武帝说的话对读,便可见一个时代要求的持续性。
这改革案和王莽的关系,史无明文,但从他日后在政治上的措施看来,他赞成这改革案是无可疑的。
这改革案奏上后,一时奴婢田地的价值大减。但丁、傅两家和哀帝的嬖臣董贤觉得它于自己不便,哀帝诏暂缓施行,这就等于把它判了无期徒刑。不久,哀帝赐董贤田二千顷,就把这改革案中最重要的项目宣告死刑。
董贤是我国历史中一个极奇特的角色。哀帝即位时,他才十七岁,比哀帝少三岁。他生得异常姣好,哀帝做太子时早已倾心于他,即位后,依然时常与他同卧起。他们间有一件千古传为话柄的事,一日午睡,董贤枕着哀帝的衫袖,哀帝要下床,却怕惊醍了董贤,把衫袖剪断而起。他对董贤的赏赐,使得他死后董氏家产被籍没时,卖得四十三万万。这还不足为奇,董贤甫二十二岁,在政治上没有做过一点事,便被册为大司马,册文里并且用了“允执厥中”的典故,那是《书经》所载帝尧禅位于舜时说的话。这册文已够使朝野惊骇了。不久哀帝宴董贤父子,酒酣,从容对董贤说道:“吾欲法尧禅舜何如?”
哀帝想效法帝尧,原有特殊的历史背景。秦汉以来深入人心的“五德终始”说早已明示没有一个朝代能够永久。而自昭帝以来,汉运将终的感觉每每流露于儒生、方士之口。昭帝时有一位眭孟因天变上书,有一段说道:
先师董仲舒有言,虽有继体守文之君,不害圣人之受命。汉家尧后(谓汉高帝为帝尧的后裔)有传国之运,汉帝宜……求索贤人,禅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如殷、周二王后,以承顺天命。
眭孟虽然以妖言伏诛,其后二十年,在宣帝时,有一位盖宽饶,亦以同类的言论送死。成帝时,大臣谷永因天变上书,也说道:“白气起东方,贱人将兴之征也;黄浊(尘)冒京师,王道微绝之应也。”稍后亦在成帝时,方士甘忠可昌言:“汉家逢天地之大终,当更受命于天。”并且供献种种重要“受命于天”的法术。忠可虽以“假鬼神罔上惑众”死于狱中,他的弟子夏贺良又把他的一套向哀帝进献。原来哀帝即位后,久病无子。贺良用这类的话恫吓他:“汉运已经中衰,应当重新接受天命。成帝不应天命,所以绝嗣。如今陛下久病,天变屡次出现,这就是上天的谴告。”哀帝信了他的话,改建平二年(前5年)为“太初元将”元年,自号为“陈圣刘太平皇帝”,改刻漏百度为百二十度,并大赦天下。这些就是“更受天命”的法术。但是一切实行后,毫无效验。哀帝在计穷望绝之下,又被一种异常的情感所驱使,便自觉或不自觉地要实行眭孟的主张了。
哀帝册命董贤为大司马是在元寿元年(前2年)十二月。次年六月,他还没有“法尧禅舜”,便仓促死了。
第三节 从王莽复起至称帝
王莽罢政后不久,被遣归“国”(即本封的新都,在今河南),闭门韬晦了三年。吏民上书替他讼冤的有一百多次。后来应举到朝廷考试的士人又在试策里大大颂赞王莽的功德。哀帝于是召他还京,陪侍太皇太后。他还京年余,而哀帝死。哀帝又是绝后,他的母后及祖母又皆已前死,大权又回到太皇太后手,这时她七十二岁了。王莽于哀帝死后不几日,以全朝几乎一致的推举,和太皇太后的诏令,复大司马职。是年九月,他才选了一个年方九岁的中山王做继任的皇帝,这时朝中已没有和王莽不协,或敢和王莽立异的人了。次年,王莽既进号太傅安汉公,位诸侯王上,太皇太后又从群臣的奏请,下诏道:
自今以来,唯封爵乃以闻。他事,安汉公、四辅平决。州牧(成帝末王莽为大司马时,罢刺史,于每州设长官,称州牧)、二千石及茂材吏初除奏事者,辄引入,至近署对安汉公,考故官,问新职,以知其称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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