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翠园曲会-《山河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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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充和兼擅书法,结体用笔似晋朝人。

    许宝騄先生是数论专家。但是曲子唱得很好。许家是昆曲大家,会唱曲子的人很多。俞平伯先生的夫人许宝驯就是许先生的姐姐。许先生听过我唱的一支曲子,跟我们的系主任罗常培(莘田)说,他想教我一出《刺虎》。罗先生告诉了我,我自然是愿意的,但稍感意外。我不知道许先生会唱曲子,更没想到他为什么主动提出要教我一出戏。我按时候去了,没有说多少话,就拍起曲子来:

    “银台上晃晃的风烛燉,金猊内袅袅的香烟喷……”

    许先生的曲子唱得很大方,《刺虎》完全是正旦唱法。他的“擞”特别好,摇曳生姿而又清清楚楚。

    许茹香是每次同期必到的。他在昆明航空公司供职,是经理查阜西的秘书。查先生有时也来参加同期,他不唱曲子,是来试吹他所创制的十二平均律的无缝钢管的笛子的(查先生是“国民政府”的官员,但是雅善音乐,除了研究曲律,还搜集琴谱,解放后曾任中国音协副主席)。许茹香,同期的日子他是不会记错的,因为同期的帖子是他用欧底赵面的馆阁体小楷亲笔书写的。许茹香是个戏篓子,什么戏都会唱,包括《花判》(《牡丹亭》)这样的专业演员都不会的戏。他上了岁数,吹笛子气不够,就带了一支“老人笛”,吹着玩玩。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老人。他做过很多事,走过很多地方,会说好几种地方的话。有一次说了一个小笑话。有四个人,苏州人、绍兴人、宁波人、扬州人,一同到一个庙里,看到四大金刚,苏州人、绍兴人、宁波人各人说了几句话,都有地方特点。轮到扬州人,扬州人赋诗一首:

    四大金刚不出奇,

    里头是草外头是泥。

    你不要夸你个子大,

    你敢跟我洗澡去!

    扬州人好洗澡。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去”读“ki”,正是扬州口音。

    同期只供茶水。偶在拍曲后亦作小聚。大馆子吃不起,只能吃花不了多少钱的小馆。是“打平伙”,——北京人谓之“吃公墩”,各人自己出钱。翠湖西路有一家北京人开的小馆,卖馅儿饼、大米粥,我们去吃了几次。吃完了结账,掌柜的还在低头扒算盘,许宝騄先生已经把钱敛齐了交到柜上。掌柜的诧异:怎么算得那么快?他不知道算账的是一位数论专家,这点小九九还在话下么?

    参加同期、曲会的,多半生活清贫,然而在百物飞腾、人心浮躁之际,他们还能平平静静地做学问,并能在高吟浅唱、曲声笛韵中自得其乐,对复兴民族大业不失信心,不颓唐,不沮丧,他们是浊世中的清流、旋涡中的砥柱。他们中不少人对文化、科学做出了很大的成绩。安贫乐道,恬淡冲和,是中国的知识分子优良的传统。这个传统应该得到继承,得到扶植发扬。

    审如此,则曲社同期无可非议。晚翠园是可怀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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