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侠客行(9)-《黜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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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孰料,张行走的极慢,反而就势来问:“程大郎,你可知道你来之前我们在说什么吗?”

    程大郎微微一怔,晓得对方换了戏码,赶紧肃然起来:“知理不知……”

    “我们在说张金秤这个人。”张行看了眼郭敬恪,认真来言。“小郭首领与张金秤算是故交,此番功勋也不用多言,全靠他引张金秤入彀,并废了对方骑兵……”

    “小郭首领是首功。”程大郎毫不含糊,立即大喇喇挥手。

    而郭敬恪也赶紧还礼……他自然晓得,且不说人家张三郎是龙头,上面那位李四郎是军主,只说这位程大郎,也是清晰无误的大头领之一,素来与徐大郎他们齐平的,此番作战更是威风凛凛,从地位到名头再到实力,都明显要高出自己一档的……哪里敢拿大?

    至于首功……说句不好听的,你八百骑兵突袭了五六次,一家抵得上别家加一起还翻番,谁还敢跟你争功啊?

    况且,郭敬恪自家也有心事的——他之前一度三心二意,偏偏经过这一日半的作战,张金秤的面皮早已经被撕下来,以至于他也跟着心虚的不得了了。

    “按照郭头领言语。”张行终于走了下来,却又颇显感慨。“那张金秤往年也是个正经的豪杰,怎么看怎么都是个人物,一朝得势,更是威名传于河北、东境,估计东都、江都也都挂着名号呢……却不知为何,这两日,你程大郎出击五次,程七郎(程名起)出击一次,房二十九郎(房彦释)出击一次,牛头领也带着降兵象征性出击了一次,再加上郭头领开头那一次,结果人人都说,此人不过如此……程大郎,你说是为什么呢?”

    “我觉得,与其说是张金秤不过如此,倒不如说此间人物都是真英雄!”程知理笑了笑,当即放声来对。“张三爷你的局面,简直将东境河北当做棋盘来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李四爷的军略也是厉害,领着一帮民夫,不过在蒲台数月,就能弄出来这么一支强军,离开蒲台几十里埋伏、突袭,沿途在豆子岗里设置营寨、兵站没有半点失措,真真是生平未见的人物;至于我程大跟牛兄弟他们,固然是有些本事,但只能说没有丢了两位的脸面。”

    张行也笑,复又敛容摇头。

    程知理立即肃然起来。

    “其实,我想了想,这张金秤之所以‘不过如此’,怕就是坏在‘不过如此’之上。”说着,张行冷冰冰的手直接拍在了对方光洁的肩膀上。

    程知理陡然一惊,却只是肌肉一紧,愣是没有洒出真气来,反而正色来问:“三爷何意?”

    “没什么别的意思。”

    张行收手感慨道。

    “只是在想,按照情报来讲,当日张金秤被逼着反了大魏,聚起几十个屯军、几百个民夫后,被迫与本地官府作战,抢夺官粮的时候,会不会心怀畏惧?

    “然后,他先跟他本县也就是鄃县县令曹善成打,结果双方打了一个月十几场仗,互不能胜,那个时候,会不会又觉得沮丧?

    “结果忽然被迫转到外县求食,招兵如喝水,军械到处捡,打仗更是如摧枯拉朽一般,十几个县、多少正经官军、多少地方豪杰、多少名门世族,都只能在他面前一败涂地,那个时候,他会不会想……原来只有我张金秤跟曹善成是天下英雄,其他人‘不过如此’?

    “可见,这天下英雄,怕是都坏在‘不过如此’上面!”

    “张三爷说的极对!”程大郎醒悟过来,再度认真行礼。“无论如何,都不该因为打仗打的顺便轻敌起来,尤其是咱们事业刚刚起个头……张三爷教训的对。”

    程大郎这番话是诚心诚意的,因为他的性情也委实讲究一个小心,只是这两日打仗打舒坦了,才放肆一二……便是其他人,也多跟着醒悟过来。

    “张三爷不止是这个意思。”

    就在这时,李定忽然也从石头岗子上走了下来。

    “其实打仗这个事情,缘由太多了……天时地利人和,方方面面……今日看来,不过是张金秤扩军太快,又没有治军经验,再加上滥杀无度,坏了人心,所以被我们轻易制住。说句不好听的,若是给人家两年,仗打多了,一点点练出来了,指不定输的是谁!便是让他扔掉外围兵马,只带着本部几千人,也未必那么轻松!”

    话至此处,李定立在几人跟前,昂然做了定论:“这是张金秤自家迷了眼睛,也是我们自家做足了准备……而以一战之成败,擅自评定一将一军之优劣,未免可笑!”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听到没有?”张行忽然开口,指着李定来言。“这才是名将之论!”

    众人赶紧点头。

    “好了。”李定面色一红,稍微干咳了一声。“一战之成败,来定一将一军之优劣,自然可笑,但兵者,至凶之事也,一战之成败之余,若能进而覆军斩将,那最起码可以将敌人钉死在一处,再无多余之论……战至于此时,咱们反而要更改战略,趁着张金秤没有醒悟过来他的局势,即刻决出胜负了!”

    众将纷纷肃然。

    “今夜能定胜负?”倒是张行,稍微蹙眉。“前后八九战,不过削减了他七八千人,两成兵力不到。”

    “能。”李定认真作答。“虽然只少了一两成兵力,但已经军心浮躁,指挥不通了……而战到此时,他最大的劣势,其实也已经显露出来,那就是部队过于臃肿,精锐在其中不能伸张。”

    “但我们只有三千步卒,骑兵白日也很累了。”牛达小心插嘴,引来程知理的颔首。“他们还是有小四万众。”

    “不必苦战。”李定眯着眼睛来言。“我观察风向、风力、冷热、干湿半日了……今夜可用火攻……否则也不会轻易说决战了。”

    张行以下,众将齐齐一怔,他们只以为要十面埋伏,却不料还有这一出。

    只能说,果然还是用兵之道,存乎一心了。

    可随即,较真的小周还是认真来问:“李四哥,地里的庄稼只有浅浅一层,最多过一层火,如何烧的起来威势,造成杀伤?”

    李定摇头以对:“没指望火能烧死人,火是用来引乱的,本质上还是咱们十面埋伏的策略奏效了,对方军心已乱,可以提前决战了而已。”

    “李水君的意思是……”程大郎犹豫了一下。“贼军无备,又很疲惫,咱们派出间谍,同时在他们营地内部各处引火?”

    “不用。”李定依然摇头。“我从蒲台出来之前便观察过情势,想到可能要用这一招,所以白日已经让房县尉在岗子下准备好了,营地内部放火的事情交给他来做,你们养精蓄锐,到时候带着一个火把,夜袭时顺便外围放火便可。”

    房彦释面色从容,团团朝四面拱手作揖:“我家水君早有安排,诸位放心。”

    众人纷纷去看此人,只能闭口,却又将目光集中到了张行身上。

    李定顺着众人目光,忽然醒悟,却是赶紧拱手行礼:“这是我的方略,不知道张三爷同不同意……凡事还要你来做主……”

    几人面色古怪。

    张行想了一想,立即反问其他人:“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众人皆不敢吭声,唯独郭敬恪明显嘴唇动了一动。

    “小郭首领请言。”张行以手指之。

    郭敬恪俯首而对:“我不懂打仗,不敢参与军事,但不知道李……李水君烧……烧庄稼……要烧多少?”

    “要烧掉多少?”张行严肃反问李定。“都成穗的庄稼是能烧的吗?不怕伤了天和,三辉四御怪罪?”

    “不好说……”李定沉默了片刻,方才出言。“我点火的方式有点不受控制……但岗前地带河网密布,不至于火势扩散太多,何况早一日灭掉张金秤,省下来的粮食就更多,与之相比,这点庄稼的损耗,并不值一提……想来,三辉四御在上,也不会怪罪。”

    张行同样沉默一时。

    李定见状,一时想要再说什么,却想起之前的话来,只是沉默等候。

    其他人此时更只是大眼瞪小眼,个个低头不语。

    过了半晌,张行方才点头:“打起仗来,不知道多少人命抛洒,此时计较这些,未免显得不会算账……就这么定吧,此战可以了结了,就在今夜。”

    李定这才如释重负,但旋即自己就觉得古怪起来……因为他刚刚好像真有点对张行犯怵,生怕对方说一个不字,指责他只顾军事不讲政治。

    而程大郎看着这一幕,终于也在心里点了点头。

    “怎么说?”

    距离豆子岗内部的军议大约过去了一个时辰,双月之下,豆子岗前十余里左右的大平原上,张金秤张大首领也在尝试结束军议了。“就是这两个吗?一个是往北走,离豆子岗远一些,骑兵没了根据,便没法来这么快;一个是往南走,直接进豆子岗,找到对方营寨?”

    下方首领都只是低眉臊眼,没个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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