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昌郡难行-《陛下,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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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大人看这些儿郎如何?”昌郡王捕捉到阳琮的这抹笑,心里暗道面前之人果然好收买。一个大好男儿,做了陛下的娈臣,心里哪里会没有其他的想法呢?此人既是好色,又好金银,再好拿捏不过了,若是能收服,也是美事一桩。
阳琮赞赏地看了全场一眼,心里可不想把眼前这些家伙都收入囊中,皇帝陛下的风姿是极其出众的,这些人东施效颦,不仅能恶心到皇帝,还碍她的眼,遂道:“臣听闻王爷膝下多子,这些莫非是各位公子?果然皆是一表人才。”
话音刚落,已经有人忍不住地笑出了声,只因他们仔细一看,那些人的眉眼同昌郡王确实有几分相似。然而众人瞥到昌郡王的脸色,很明智地选择了集体噤声,紧接着迎来的是更深沉的安静。
昌郡王勃然大怒,他虽善忍,然而却从来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屈辱,甚至连想也未曾想过会首战败北,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简直是奇耻大辱!
眼前这个粉面含春,一副阴柔样的娘娘腔居然耻笑他的儿子长得像兔儿爷?
不……这厮绝对没有他表面上表现的那么无害!能在皇帝的手底下混到如今的地位,必定是有些斤两的,或许他对皇帝是彻头彻尾的忠心耿耿?昌郡王越如此想着,越觉得曲阳春那含笑的眉眼下藏着的都是算计,那女气的外表不过是他精明的伪装……
尽管……阳琮只是诚实了些。
这昌郡王也是皇室宗亲,同皇帝陛下也有着血缘关系。容貌上虽不能说是十分相像,也有那么两三分相似了,故而……说那些人像昌郡王也说得通。
昌郡王接下来并没有什么好颜色,他的幕僚出来替他解了围。阳琮还没有大胆到在他的地盘公然挑衅,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一切当做是误会,笑过便罢。
但如此一来,昌郡王对阳琮连敷衍也不想了,宴会极快就结束了。
阳琮出了王府,嘴角都是微翘的,昌郡王如此,也未免失了点大气,太容易受激了,虽然她这个玩笑略有些过……她回到下榻的地方,一见到皇帝就朝着他忧心忡忡道:“陛下,出师未捷啊!臣把昌郡王给得罪狠了,怎么办?”
东羡十分淡定,连眼皮都不掀,道:“如何?”
“事情是这样的……郡王爷找了数十个同陛下长相相仿的儿郎想要来勾引臣。臣一见这昌郡王狗胆包天,居然敢出此计来羞辱陛下,来诱惑臣!臣是多么有忠君爱国之心,又是多么心如磐石。但是臣想,臣如果干脆利落地拒绝,昌郡王必然会再送一次,所以臣就反击回去了!”
“卿是怕自己把持不住,于是口不择言了吧?”他十分不留情地揭露了她。
“才不是!臣在宴上清醒得很!”阳琮替自己辩驳,隐隐有自得之情。她身经百战,早就学会了借着宽袖子的掩盖,把酒倒掉的本事。她一脸无辜,道:“臣……臣只是非常实诚地说,臣听闻王爷膝下多子,儿郎果皆是一表人才。”
东羡轻笑出声,龙颜大悦,笑叹道:“卿到底是有恃无恐呢,还是说不知者无罪?”
宴会上的事情,早在阳琮还没回来,便已有人先将那场好戏汇报给他了。明明已听下属描绘过当时的情景,此时听到她轻快又带着邀功目的的描述,还是让他觉得愉悦。
若是此生常得她相伴……也是幸事一桩。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件事……她还是歪打正着做得极好,他还正想着如何激怒昌郡王。
接下来……他道:“嗯,卿做得很好,昌郡王睚眦必报,卿给他这样的奇耻大辱,他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嗯?”那么……她还是冲动了吗?
“他此刻肯定在想着如何将爱卿处置而后快。”东羡脸上的笑意更深。明明应当是严肃的话题,可是这愉悦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风雨不动……安如山?阳琮在做着心理活动的时候,对方突然抱住了她,然后带着她偏转开了身体,与此同时,一支冷箭悬悬地擦过他们二人,射在了木柱上,入木三分。
这昌郡王下手,果然是……快……
她刚刚还以为是自己这阵子做得太过火了,才惹得眼前之人霸王硬上弓!
“这就出手了吗?”他面上的表情不变,仍然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那支冷箭从来就没有射出过。他意态慵懒,仿佛是闲庭信步,半点也无危机将要来临的感觉,“醉亦能掌天下事”一般地胸有成竹,只是眼底的笑意慢慢消散,渐渐染上了深沉肃杀之意。
“这也算是遇险了。”东羡仍然有余暇调侃她,道,“卿会护着朕吗?”
“臣必然为陛下肝脑涂地。”
“朕如果告诉卿,朕的亲卫被困于城门之外,暗卫也在前不久被朕支开,如今这里只有卿与朕二人,卿还愿意护着朕吗?”他说话仍然不疾不徐,墨玉般的眼却紧紧地盯着阳琮,生怕漏过她的反应,他纤长的指尖轻叩着木桌,无言地催促着她。
又有一支冷箭射破了窗纸。阳琮听到异响,早反身将皇帝压在身下,避开了那支箭矢,用行动来回答了他。
彼此四目相对的时候,她望进他的瞳孔深处,一片黑沉。
她不相信她真的是势单力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一个手握天下重权的帝王,不会让自己只身涉险,跟着皇帝有肉吃,而言语讨好总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她道:“臣一直是愿意的。”
皇帝显然是识破她的心思的,“嗤”的一声笑出声,“卿莫非以为,昌郡王是雷声大雨点小,只是想警告一下胆大妄为的你?钦差在此地被刺身亡又如何?总归不是在他郡王府中出的事,也许还能拿你为举事祭旗。何况有朕在,他们会更加奋不顾身。冒着朝廷追究的风险,换得杀了朕的机会,卿觉得划算不?”
阳琮确实以为那些箭矢只是用来示威的。可是她忘了一个关键—皇帝在身边。一个最大的保命符,也是最大的催命符。
阳琮这才意识到了危机,纵是皇帝暗卫在身侧,怎么能抵得上整个昌郡的倾城之力呢?
只是……皇帝即位已有多年,早已不是冲动之人了,怎么会让自己身陷险境?
然而当听到远处千军万马进城的喧嚣声,看到窗外那连成一片的火光,这点狐疑立马被她抛之脑后了。
帝王……应该有良策吧……
东羡嘴角的讥讽更深,而表情也收起了刚刚的轻松,有了少见的冷峻,
“这下,还勾结外贼来了。”
“北蛮入侵啦!”
“啊—”
“是北方那群枭贼!”
外头的喧嚣声由远及近,有着兵马的嘈杂声,还有百姓们的疾呼声,整个城的上空笼罩着橘色的火光,在屋内都能闻到烟的味道。
阳琮眼皮一跳,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她绝对没有下达让北朝协同昌郡王造反的政令,也早绝了掺和进这趟污水的心思。上回两朝的战役不过是有人假传了她太子哥哥的政令,而那人早已被处置。如今北朝国内的安宁,全赖南朝无暇追究,应当不会自不量力地挑起两国战争吧?
那只有昌郡王派人假扮北朝军马的可能了。既能借机除去钦差甚至皇帝,又能以北抗顽敌为理由向朝廷申请增援,从而获得兵马粮草作为起义的资本,一石二鸟,是以才会这样敌我不分,将着了火的箭,“嗖嗖”地朝着这边射来,锁定了她所在的宅院。
那火箭落在木梁上,一路燎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开来,貌似……有点小严重。
想她阳琮活了十来年,经历过的危险十个手指都数得过来,从前都是有所倚仗,即便是最凶险的时候,还是有个人倾尽全力护住她……
阳琮自嘲地笑笑,来南朝真的是她这辈子做得最大胆的一件事!纵然她不相信皇帝真的是孤身一人,定然有亲卫潜伏在暗处,不过那又如何,真正危险的时刻,能跳出来的下属只会弃车保帅,保护皇帝而放弃她。
而她的亲卫……早不知道被她给派遣到何处去了。所以在险情面前,她唯有自保。
阳琮道:“陛下,臣记得院子后头有一口池塘,我们可以往那处躲。”
“然后后人记载,朕随着钦差曲大人微服,遇北人入侵,齐溺于塘吗?”他竟还有心情调侃,不过还是依了她的主意,朝着后院的方向逃去。
后院火势较轻,比较空旷,可以燃烧的物品不多,比起前头火势大的地方好太多。
阳琮真觉得自己的定力远不如他,在断木随处落下,空气越来越炽热,甚至有浓烟挡住视线的险地穿梭,他的表情里没有丝毫的慌乱,比起她故作镇定手心已经渐渐冒汗,真的是好太多了。
在这样的时刻,竟然没有亲卫从天而降为他们开出一条路,也没有看到任何亲卫的动静,莫非他真的是孤身一人?若他被那些掉落的木梁给砸中,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阳琮甚至有个阴暗的想法,若是她同着他在此一同遇难,那么南朝群龙无首,北朝就能趁乱崛起……
然而真到了危情一线牵的时刻,见到那断木要砸下来,她想也没想,就把他推开,任断木砸在自己的身上。
真的是,很痛很痛。一瞬间的疼痛感让她眼前一花,快要昏厥过去,但极快地清醒过来,所幸这截断木未曾燃烧,要不然炽热的温度能把她烤熟!不过断木上的木头刺扎进了皮肤里,也够她受的了。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伟大又太丢脸了!堂堂的敌国公主,来到这里明明有着不纯粹的动机,却为敌国的君王牺牲了性命,何其壮哉勇哉!英雄救美哉!
救驾之功,不知能加官晋爵几次,能抵得过欺君之罪几次?
“曲阳春,朕不需要你救。”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许喑哑。他紧紧地抱着她,力气大得让她觉得身子生疼。
就这么一耽搁,前方的火势更甚,几乎要断了去路。阳琮想,自己既然伟大了一次,那就伟大到底吧,总不能救了人,结果却连累他一起葬身火海,救了等于没救吧,于是道:“陛下您先走吧,臣在这儿不过是拖了您的后腿,待陛下回了京城,记得给臣追封个爵位就成了。”
“曲阳春,你休想!”
她整个人撑在他的身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轻轻笑了起来,笑出了泪,低声道:“陛下也忒不厚道了,臣为您牺牲了性命,您连给臣追封个爵位也不能。”
他默了一瞬,将她放在地上,阳琮几乎以为他真的要丢下她,心里默默地痛骂了他一顿,却发现他纡尊降贵地弯下腰,然后道:“朕背你。”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心底有丝小欢喜不期然而至,让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他的态度虽然温柔如水,动作却果决。在他的催促下,她干脆利落地上了龙背……
果然是轻若无骨……他掂量了一番,更加谨慎地往前方走。所幸过了前方的一个门槛,其后的火势有所减小。她听到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趴在他的背上,她的眼皮慢慢垂下,几乎就要搭在一起的时候,她听着他问:“为什么要救朕?”
“陛下是南朝的顶梁柱,臣不过是区区蝼蚁,必然要以陛下的性命为重,以江山为重,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朕想听真心话。”他打断了她,道。
她想了一想,“臣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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