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零六 变故-《西周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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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伯虎却没有时间和精气神去和这位无终王妃解释周旋,他的目光从远远能望见土长城的那一刻起,就须臾不曾离开这座孤零零的坟茔。恍惚中,他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神清俊朗的少年,扑闪着一对淡琥珀色的眸子,不失戏谑地对自己笑着说:「你快回镐京成你的亲去吧……」
言犹在耳,音容眼前,没承想竟然一夕间阴阳两隔。
「子良……,召虎来晚了……」
召伯虎一声嘶喊,踉跄着扑倒在坟丘前,哀声恸哭起来。随行的密叔与羌兴皆是心里一紧,特别是密叔,几十年了,召伯虎是他打小看着长大的,除了父母丧礼之上,几曾如此这般放声恸哭?
人类的哀伤本是可以传染的。何况这样一个四十出头,历经人事阅历,执掌大周相印的一个男人如此哀伤,怎能不让人感同身受?一时间,无论是丽隗还是召伯虎的护卫家老们,无不泫然泣泪,悲哭之声直冲霄汉。
可他们却无法感知召伯虎心中最深的哀伤是什么?
来路之上,召伯虎已询问过铁沐儿隗多友最后的时刻,土长城一战的始末已了然于胸。可是,当他看到土长城下的那座孤零零且又寒酸得连庶民的坟茔都不如的土丘时,心中涌上来的既是无尽的哀恸,更有如火山压抑即将喷薄而出的激愤。
隗多友,这样一位为国屡立奇功的不世良将,被誉为「战神」的名将,为国出征而陷入重围,没有等来燕国的一粒粮食,也没有等来卫国的一个援兵。他只能孤身被围,在无粮无援的绝境中苦苦支撑,不惜拒绝了表妹的劝降。
可就是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这样一个堪入史册的英雄壮举,却被东猃狁的区区如小丑般的一番简单操作,便被冠以「叛国降敌」的罪名,身死而不得正名。世间事,何其不公也!
哭过了,哀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好友已逝,剩下的事情该着落到自己身上了。召伯虎没有回头,语音低沉:「敢问王妃,此坟是汝所治?」
丽隗的脸上掠过一丝歉意:「回召相,表哥是中箭而亡,草草下葬的。本来……」她咬了咬嘴唇:「本来连这方木牌也没有,这个是……我后来加上的。」还就是因为此事,被那狐姑拿住了把柄,在郅于面前拨弄口舌,搞得自己百口莫辩,十分被动。想到此,丽隗看向木牌的目光有些复杂。
「多谢王妃。」召伯虎略略转身,微微一躬:「好叫王妃得知,虎今日便要将子良带回中土,魂归故里。」
「召相要掘坟迁葬?」丽隗大吃一惊,本能问道:「可我听说周天子已下王书,判定表哥叛国之罪,召相若这样将表哥带回,搅扰亡灵不说,岂不害得他死后亦不得安宁?若然如此,不如长眠于此,我会着人重新修缮坟茔的。」
「王妃不用担心,为子良沉冤昭雪,虎必须带他回中原。且子良毕竟是姬姓后人,该当魂归故里,岂能葬于异乡?王妃若有所疑,虎今日可在坟前立下血誓……」
召伯虎不由分说,从腰间革袋抽出一柄闪亮的匕首,只见一道寒光闪过,一股腥红的鲜血喷溅到木牌上,染红了粗木一隅。密叔一声惊呼:「相爷,你这是做什么呀?」
一面喊,一面撕下衣襟下摆,手忙脚乱而又浑身颤抖地去包扎那支被切断的手指。召伯虎则推开他,咬紧牙关,强忍剧痛,用那支尚在汩汩淌血的断指将木牌上「隗多友之墓」五个字一笔一画地用鲜血填满。秋日的阳光下,那五个字反射着晶晶闪烁的绛红色光芒,刺人眼目,摄人心魄。
丽隗身心俱颤,半天才勉强应了一句:「我相信召相,你把表哥带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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