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天龙七子》

    翌日,黎日庆做了日本料理,备好清酒,“狮鬃”、小野洋子、他,举杯畅饮,三人喝完桌上那壶酒后,她已满脸红霞飞,她直摇手:“我不喝了……我去放唱片《let?it?be》。”这时,日庆拿起两个男人的酒杯,转身去续酒、加冰块,一分钟不到就回座,他把左手那杯递给“狮鬃”,“狮鬃”刚要伸手接,日庆左手的肘和腕往回一弯,自己抬起酒杯喝了一口,才又递还给他,“狮鬃”和他喝得痛快,俩人还划拳吃酒,酒足饭饱,菜籽开花、各自回家。翌晨,女人的尖叫声惊醒了黎日庆,“狮鬃”死了,她马上报了警,法医华生做了尸检,死因心脏麻痹……

    当晚,火堆旁酒桌边,黎日庆和她对坐,默默互视,“这女人不可思议!”他想起了那晚,“狮鬃”把她从他那里拖走时,她尖嚎着,撕扯他的金发、衣服,后来她却爱上了他。日庆想起了所受的苦难、漫长的等待、万里寻她,真个是------吃过苦瓜突显甜。他突然起立侧身一把攥紧她的长发,象“狮鬃”先前一样把她拖走,可她也象那晚一样,往后退缩,抵抗。等到他们扭到火堆旁,他松开了她,她一屁股坐了下来,听他有话要说。他把寻她的经过情形全倾诉出来,讲到了在辽阔的海洋里遇到的一切,在陌生地方做过的种种事,怎样地找得筋疲力尽,吃不饱肚子,当然,还有她那一颦一笑,海滩边的一见钟情,小野洋子赤脚奔上沙滩、裙子风扬的娉娉风情,她的摇滚嘻哈的气质彻底把他吸引住了。他连自己年轻时的糗事,都告诉了她。他一边说,一边看出她眼睛里又逐渐放出默默相许的光芒,好似峨眉山黎明的佛光。他看到了她眼里的怜悯、女人的柔情,看到了她的心灵之门正为他打开。他又变成了年轻时的那个小伙,忐忑消融,春日到来,他觉得她的胸口在召唤他,召唤他把头搁在她的胸口上,让世间一切暖化消融。就在篝火旁,黎日庆嗅到她身上有一股味道------泡炒青前先洗过茶后的那股温润的茶多酚香,像天然草原的野味,混搭着千年酵泥的酒曲味。这时,日庆开始播放唱片,歌声“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在篝火上空飘荡……

    他俩在床上呆了三天,没出门,莺语惺忪昨夜空。之后他带着她向东去,走向太阳升起之地,因为她说想要先回趟家乡柳川看外公,再和他一块到印度去拜见组长孟德斯鸠,他说服了她加入人马座星际军团。小野洋子属于黎日庆,而黎日庆不属于她一个人。她祈盼遇到了一颗好种子落下来,他满足地钻进了一片黑油油、肥沃的土地。他万里千寻,付出了无数的兽皮、船和时间,一颗种子随风漂泊,现在稳定下来了。他鼻子重新又闻到人间烟火的气味了,眼睛又看到了鱼龙潜越水成纹,耳朵又听到潮汐声,舌头又尝到了甘露的滋味,触角又开始缠斗,仿佛,他俩的意趣又从资本主义社会轮回到了原始社会、返璞归真,身体又似开始了鸿雁长飞,自私,又让他(她)先快乐、所以“我”快乐……

    爱完后,他对着她的耳朵呢喃:“到了柳川,我们住在红木房子里,切生鱼片、卷寿司、蘸鱼子酱,生养个小子,让我们一辈子自豪的小子。我们忘掉世界、使命,只过快活日子,好不好?”“嗯嗯。柳川是个小地方,我们回去就住在祖屋……其实有好多事非我们的智慧所能及,超出了我们所能想象的维度。人间事谁是谁非,我们说不清楚、也无法判断。你说是吗?”

    一路走一路爱,他俩回到了柳川,他们住了下来,过着陶渊明式的清净生活。小野洋子祖屋里,她的外公躺在榻榻米上正侧耳倾听,他的眼已模糊,但听觉敏锐,前额上刻满皱纹。她正在细声细气地骂外公豢养的那两匹狗,打狗棒在地上敲击着,叫它们听指挥。此刻死神正向老人招手,老人有些恐惧。他又凝神静听,老人对黎日庆说道:“小野洋子是个焦躁的孩子,从12岁开始就听不得炮火声,爱哭,但哭声很快就会停……咦,这是怎么啦?哦,是隔壁邻居家的男人伊藤博文,喝醉酒又在鞭打老婆孩子了,造孽啊!”他听着,再过一会他就听不见了,隔壁大阪神鹿皮鞭的叫啸声时隐时现,赶走了风、赶走了和谐。

    六角飞花懒懒地下着,门外路人的鹿皮靴走在雪上“嘎吱嘎吱”作响,黎日庆一只手轻柔地落在老人的头上,轻轻地按摩着,老人一直在等小野洋子回家,终于等到了,可现在的他,万千思绪、飘飘而行,如雪花,日庆磁性的声音把他带回现实:“外公,我跟你梳梳头吧。”

    他对日庆说道:“我象片陈年露筋的枯叶,依然轻附枝上,随时风吹下落,日庆君,我累了。”

    老人满脸红光,愉快地硬坐起来、挺起头,听着路人的踏雪声消失在远处。他知道快和外孙女永别了,冰冷开始行动,先是脚被占领、然后是手,接着麻木四处蔓延,从四肢向躯体深处挺进,他的头倒在膝盖上,她的外公------坂本龙马,永远地睡着了。

    应小野洋子恳求,黎日庆在坂本龙马追悼会上专门做了追思发言------“他回归为几万亿个电子荷轻飘于宇宙间,人,不可能不死,能量不可能不转换。和生一样,死是宇宙里能量存在形式的一种转换,死是离散,生是聚合。能量或是以我们肉眼可见的一叶、科学能够探测到的一原子形式存在,或是以诸多不为我们所知的形态存在于地球、宇宙间。人类未见依然存在。他回归了,他一直存在!”

    日庆环顾听众,看了看大家的反应,接着说道:“生命就是如此,他对这一法则不陌生,这是一切生命的法则,他抓住了根本。他看到了天地在生命中的具象。柳川的柳枝先有树液,再绽开翠绿的嫩芽,然后山山黄叶飞。宇宙能量岂止三生三世的辗转、转换、漂游,电子荷转换聚合成为了动植物、微生物、病毒细菌、牛马驼驴、个人的形态。天地赋予他一个使命,若不履行,他马上死亡;若履行,他最终还是死亡。但使命没死亡,使命永生。死亡,一种电子荷能量存在形态的湮灭、转移、逃逸。你,完成了使命,你回归了,您一直存在!”

    此时,大家听得人类盈眶,日庆觉得是时候高潮了,他继续着脱口秀:“人类的存在,是因为全体成员的适应,人类的流逝,犹如一朵朵云飘逝,转换成雨落下来,又转换成波浪奔向世间,奔流到海,再以1700万吨/秒蒸发升天,还复成一朵朵云。这仅仅是在地球上的一种形态的转换循环往复而已,诸余形态难可具说,以此类推。生命的使命,是获取永恒,能量守恒,生命的法则却是消亡,电子荷从一种形态的消失,到另一种形态的转换,一态消失、转换、新生一态、消失、转换……须知:生、死这两个字,都是人类发明的,甚至,仓颉造字的传说故事,也是由人类创造的,当然由人类负责解释,宇宙里、宇宙外本无这两个字。人的形态有生死,几万亿个能量电子荷无生死,能量才是真正的‘万岁’!这就是秦皇汉武梦寐以求的长生不老!这就是宇宙法则。你,回归了,你长生不老,你一直存在!”黎日庆的这番追思发言催人泪下,在场的人都痛痛快快地哀伤了一回……

    众里寻他千百度,得来全不费工夫。另外五位天龙-----绿巨人、华盛顿、聪明的一休哥、花木兰、武则天,不约而同也赶来柳川,参加坂本龙马的追悼会。日庆高兴得蹦起来,像个孩子。黎日庆的追思发言被刻上了坂本龙马的墓志铭。黎日庆和小野洋子收拾出祖屋,请五位“天龙”小住。还专门请了小野洋子的姑婆叶赫那拉来帮忙,照顾大家的饮食起居。

    叶赫那拉还是姑娘的时候,是个可人的尤物,丰满圆鼓,步履轻盈,水目晶莹。和少男在一起,她忽奔放、忽羞怯,她常令他们坐卧不安、唇干口燥,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冲动,既想行动又怕失控。姑娘越来越漂亮,直到一个叫山本五十六的猎人再也控制不住,将她带进自己的小木屋,叫她做饭、操劳家务,直到成为八个孩子的母亲。美丽逐渐离她而去,手脚微颤,澈眸变浊,成了发脱齿摇的老婆子,坐在炉火旁哄孙子……

    坂本龙马的后事办完,日庆点燃篝火,七位“天龙”围坐,拿出各自珍藏的手抄本《建言有之》,互相传看。柳川的星星如雪花挂在夜空,眨巴眨巴眼,一起看着丰腴的武则天跳大唐霓裳舞……看着看着,小野洋子眼前恍惚,脑海突现孩提时一幕------小野洋子和外号“甲壳虫”的男闺蜜一道躺在柳川山顶的雪地上,目睹山下远处的林原边缘,一群狼扑倒了山本五十六,狼围猎了猎人。猎杀欲在她和他的躯壳里猛烈膨胀起来,就象一个奇点超过光速爆炸,那么突然、急快。就是这个“甲壳虫”,他长大成了柳川最狡猾的猎手,可最后还是掉进了柳川河的冰窟窿,七天后,人们发现了被封冻在冰块里的他……

    翌日终于晴起来了,七位“天龙”一块打猎,七双热切的脚飞奔起来,他们追进密林小径,绿巨人眼睛不灵光,行动笨拙,是一个没有经验的追猎者,盲目地跟在黎日庆的后头。他们踩着散乱的蹄印,足底跑得发烫,阅读着新印上去的每个蹄印。迹象表明麋鹿曾在这里停顿了片刻,看印迹,麋鹿足有成人躯体的两个那么大。柳川密林里的积雪一片狼藉,雪地中央嵌满老麋鹿飞扬的蹄印,周围印着如繁星浅缀的狼的足迹。痕迹会说话------曾有几只狼趴在一边休息,另外的狼却在进攻老麋鹿。他们发现一只死狼,它被老麋鹿的大蹄踢中、踩裂。

    他们继续前行,在密林深处停下来,老麋鹿也曾在这儿再次停顿。雪中的痕迹,诉说它三次被扑倒,然后三次它都挣脱狼群站起来。

    他们追至柳川河畔,河边交汇处有一口热气腾腾的露天温泉,当地人都叫它波茨坦温泉。在这里,老麋鹿想爬上河岸,逃进森林,可狼群从后面纵身扑到它背上,它向后倒下,它的同伴们都已远去……

    在波茨坦温泉,在这里,七位“天龙”赤身裸体同池泡澡,在这里,没有高科技、人类文明、数字编程,没有人马座、世界、太阳系,没有使命召唤、生死情欲、时空感受,这会,只有几十万亿个电子荷聚集在温泉水中,他们的快乐、烦恼,随着热气蒸腾飘走,他们忘记了忘记,潜意识在这里仿佛也休眠了,七子的内心与宇宙能量的交流好像也摁下了暂停键。七子一个个沉入温泉水底,黎日庆用航海时学到的手语比划,七子心领神会、商议一致,一分钟后,一个个露出水面。

    这时他们看到不远处一群银灰的身躯晃动着,眼睛发光、卷着舌头、淌着口水,包围圈在收缩。一个硕大的绿影跃出温泉,一阵脚踢、拳砸,绿巨人打死了九匹狼,其他的跑了,也算是帮老麋鹿报了仇。翌晨,小野洋子和黎日庆送别了五位“天龙”。第二天,俩人收拾行装也离开了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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