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山中无历日(加更)-《冷香盈袖》
其实绯云并没说错,沈渊也并没真的睡着。观莺如此出格,早晚要坏事,墨觞鸳究竟是敬神之人,暂时不想处置了她,只能做两手准备,早早布置下一个盛秋筱,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沈渊侧着身躺着,眼睛盯着床头挂的那串桃红碧玺珠络。珍珠串成双链,结一颗翠玉如意纽,底下坠着的那颗碧玺做成四角略方的瓜样形状,白日里看去明丽鲜艳,如同融进了万朵桃花。
桃红的碧玺,很漂亮,也很少见,沈渊去年过生辰的时候,沈涵特意从西北送回来的。沈渊看了一阵,忽然想起来了,今天秋筱身上的那个荷包也是这种桃红色,难怪初看之下会觉得点眼,雅净之中一点红,倒是很搭那一身衣服。
次日方才五更天,冷香阁一行人已乘车上路了。沈渊下楼时,是盛秋筱在前厅等,笑盈盈地请她去偏院走侧门:“夫人嘱咐了,前门人多眼杂,小姐不好叫人看见。”
秋筱仍然是昨天那身打扮,只将金簪去了,改了一对细细的攒珠蝴蝶簪,与耳上米珠坠子交映成趣。沈渊穿戴得也极素净,一色润红洇染丝麻小衫裙,裙头与外衫袖口皆绣着同色的蝶戏梢头花样,梳低调婉转的小青娥髻,鬓边簪一只琉璃莲花响铃流苏钗。
侧门外停着两辆马车,墨觞鸳已在前面的苍蓝帷帐大车中等候,水芝守候在外,扶着沈渊进了车内,又领着秋筱和绯月、绯云一同进了后面的小车。
墨觞鸳罩着一件茉莉黄对襟褙子,手上握着一串鬼脸黄花梨不断盘绕,见沈渊进来,伸手扶了她一把到自己身边坐下。沈渊看得真切,那串珠子愈发金黄油润,可见墨觞鸳是时常拿在手上盘玩了。
那本来是墨觞老爷子的收藏,老爷子撒手人寰之后,就由墨觞鸳保管着。沈渊小的时候很怕那东西,总觉得其上花纹观之可怖,故而墨觞鸳一直收着,很少拿出来。后来沈渊慢慢长大,明白了那不过是一串木头疙瘩,且是墨觞家的一份念想。某天她主动问起她的养母,外祖的那串珠子去了哪里,这被尘封了许多年的鬼脸黄花梨才得以重见天日。
过了清晨那阵短暂的清凉,七月初的天气炎热如昨,暑气闷厚,透不进一丝风,好在玉瑕山下绿树葱茏,投下来大片大片的阴凉。墨觞鸳先下了车,回身去接沈渊,后面车上的人也跟了过来。
“你感觉怎么样?能走得上去吗?”墨觞鸳看看眼前的山,又回过头观察观察沈渊的面色,拉过她关切地悄悄询问。
“嗯,我没事。”沈渊点点头。玉瑕山并不高,而且她一早得知,长生观只在半山,步行上去并没有什么问题。
玉瑕山的风景很好,香火也繁盛,如此盛暑天气也不乏香客上山。墨觞鸳为长辈,却能够轻松健步而行,秋筱与三个丫鬟却团团围在沈渊身边,生怕她一下体力不支栽下山去。行人路过瞧见,难免不为这年轻病弱的姑娘摇头扼腕。
上山的路属实并不艰难,石阶尚算平坦,山坡实非陡峭,只是这一切都是对于步行的人而言,当年墨觞鸳跪上长生观,不知经受了多少苦楚。沈渊心中感慨诸多,只道造化向来弄人,要她小小年纪离了亲娘,又偏要演一出柳暗花明,给了她一个胜似亲娘的养娘。
她尽量不做设想,若那年没有遇到墨觞鸳,自己如今会是什么光景。明知不会是好的事情,就不必忧思伤神了吧……沈渊很快摒除了杂念,小心地提着裙角迈步。前面的路还很长,看似平稳顺遂,实则边边角角都暗藏危险,若要平平安安地到想到的地方,只能一步一步踩结实了,稳稳地向前走,不能分心回头,否则,若是一个不留神,脚下打了滑,就可能一头跌下去了。
盛秋筱仿佛对这个地方感触颇多,一路敛容垂首,寡言少语,甚是虔诚。直至入山门殿时,她的神情格外凝重肃穆,甚至让沈渊看着有些恍惚。
沈渊不知道盛秋筱在想什么,只看见她停在山门外,微微仰首看着匾额,满面尽是悲戚之色,双眸隐约泛出泪光,嘴唇颤颤翕张,身子僵滞着,迟迟不敢迈过门槛。此时墨觞鸳已进了院,沈渊知道耽误不得,示意水芝推了推秋筱,自己率先一步迈过了山门。
“姑娘别发愣了,赶快进去。”水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随之是如梦初醒般的秋筱。一行人很快又聚到了一起,由墨觞鸳领着进了三官大殿,水芝奉上供果花篮。此时恰好殿中无人在拜,无需等候。
墨觞鸳为首,上前向三官大帝奉香,其余人等随在其后,合手躬身。小道童已经布好了蒲团,墨觞鸳在先,沈渊与秋筱随其左右,三个丫鬟在后,一同行完了三礼九叩首的大礼。
天气太热,整套礼数下来本也是累人的,沈渊额头已经沁出了汗珠,起身时有点不稳,髻边的流苏响铃银光一晃,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水芝离得最近,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臂弯。墨觞鸳随之接上,搀扶在另一侧,绯月与绯云两个反被挤在了外面。
墨觞鸳仔细查看了,沈渊面色尚可,故而轻声叮嘱众人不要着急,莫在殿中喧哗,待出了殿门,她却第一个耐不住连声询问起来。
“渊儿,你怎么样?头晕不晕?撑得住吗?要不要去歇一歇?”
院中有祈福树,枝叶扶疏几欲耸入云天,树下有石桌石凳,一行人暂且在此歇脚。墨觞鸳抽出丝帕,一点点擦拭着沈渊额上汗珠,又嘱咐水芝去侧殿,问小道童寻些茶水来。
幸而观中常备消暑药茶,以竹叶、麦冬、藿香一同煎水,服了清毒解热。沈渊就着养母的手用了半碗,脸上的潮红渐渐退下去,气息也顺畅了不少:“不打紧了,我只是头一次行这样的大礼,身子不争气,有些受了暑气,现下都已歇过来了,夫人不必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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