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阴灵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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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庙言语一滞,        竟是说不出话来。

    孟彰站定在原处,沉默望定他,眸底有什么东西渐渐沉积。

    大概是明悟,        大概是失望,        也大概是释然。

    “家族为亲,        天下为远,”孟庙终于又开口了,“阿彰,我们安阳孟氏没有那么有力的肩膀扛起整个天下,        我们能够护住的,        只有我们安阳孟氏的族人。”

    “阿彰,这天下自有能人庇护,但安阳孟氏,却是只有我们自己。”

    “我们力单势薄,能护得住我们自己已是侥幸,        如何能去护得住这天下?何况,        这天下是司马氏的天下,        与我们安阳孟氏”

    又有什么相干。

    最后那半句话,孟庙自己也没能说明白。

    孟彰一动不动,只听着,        到孟庙自己收声,他才问道:“这是庙伯父你的想法,还是椿祖、我阿祖的意思?更亦或是整个孟氏的意思?”

    孟庙不答,        反问孟彰道:“有什么区别吗?”

    孟彰被孟庙问得一愣,        旋即反应过来,失笑摇头。

    “是啊,有什么区别吗?”

    在这个世道,        安阳孟氏根本就是孟椿、孟梧的孟氏,只要他们拿定了主意,安阳孟氏便将会彻底贯彻他们的意志,也只会贯彻他们的意志。

    旁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想法,那个别有想法的人是不是安阳孟氏的人,在安阳孟氏中是个什么身份,跟他们有什么亲近关系

    都没有任何不同。

    是他想错了。

    他天真地以为,作为安阳孟氏族人,他理应可以对安阳孟氏的决断发表意见;他更天真地认为,作为安阳孟氏的麒麟子,他理应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安阳孟氏的决定。

    但事实上,这一切都是错觉。

    孟庙看着孟彰面上反常的笑意,心中越发觉得不安。

    “阿彰。”他喝问,“你要悖逆族里的决断吗?!”

    孟彰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收住了面上的笑容。

    “庙伯父。”他唤了一声。

    孟庙强自按捺住心神上的翻涌,侧耳听着对面传来的声音。

    “你方才说,这天下太大,我们安阳孟氏力弱,护不住这天下,只能尽力保存自家的族人”

    他慢悠悠重复着孟庙方才说过的话,然后才将他的那个问题问出来:“但放任五石散流散族中,放任族人服散,就是你们,就是族里对自家族人的保护吗?”

    “你们真的就不清楚五石散到底会怎样催磨、折损一个人吗?!”

    “你们真的,就没有去看过那些被五石散祸害到无法救赎的族人吗?!”

    “请你告诉我。”

    迎着对面投落过来的目光,孟庙半饷无言。

    族里他家阿祖和梧叔祖有没有去细看,他不知道,但他确实看过了。

    因为孟彰对五石散过于激烈、过于顽固的排斥。

    他去细看过,所以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孟彰想要笑,但脸上僵硬的皮肉抽动半饷,到底是成不了弧度。

    “你们知道,你们也都看过了但你们最终还是选择了放任。为什么呢?”

    孟庙嘴唇蠕动着,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可是,不需要他来回答,孟彰自己便有了答案。

    “因为五石散背后站的人,因为五石散背后牵扯到的种种恩怨,更因为”

    “你们心中有愧。”

    “你们无法面对那些族人。”

    服食五石散的人,各有各的理由,但细细追寻去,他们心中苦闷,却是极度统一的一个原因。

    那些都是为了家族安稳,为了家族利益,被家族放弃了的人。

    “对于你们来说,购置五石散的花费,虽然不少,但也不算多,只凭那些族人自己的身家就完全能够负担。”

    “正好这些族人资质不够,他们自己划个圈子自个玩闹,不在族里寻找各种上进的机会,不跟族里要求更多,便尽可由着他们玩闹去”

    “至于五石散的毒性,”孟彰一撇嘴角,“那是什么?有这么一回事吗?”

    “便是有人来族中质问,你们也尽可以推到那些族人自己头上去。”

    “说”

    “他们都已经是成年的郎君、女郎了,又不是无知幼童,需要族里管束提醒吗?说,他们该当为自己的放纵承担责任;说,你们无能为力”

    孟彰又是一撇嘴:“是不是这样?”

    孟庙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阿彰,你是在为这件事情怨怼族中吗?”

    孟彰摇头:“并没有。”

    孟庙不信,他死死地盯着孟彰的眼。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是那平静夹带了少许疏淡,反让孟庙自己久久静不下心来。

    “我为什么会怨怼族中?”孟彰在反问。

    “我是受到族中诸多资源供养、得族里偏爱的那个人,那些郁郁不得志、沉溺于五石散的药效之中、最终将自己沉入万劫不复境地的,可不是我。”

    “只要我自己不动心、不伸手,就不会有人胆敢将五石散送到我面前,五石散祸害不了我”

    “我为什么要怨怼族中。”

    孟庙脸色犹疑松动:“那”

    孟彰心头有许多郁气沉积。

    他久久没有说话。

    孟庙也不打破沉默,只像棵树木一样在原地扎根。

    “如果非要说的话,”许久以后,孟彰才又开口说话,“那便是我在为那些族人鸣不平吧。”

    孟庙的目光一时垂落下来。

    若是以他出身安阳孟氏宗房嫡支的身份来说,他其实是不会对孟彰的话生出任何触动的;但若是只从他的平常资质说起的话,他却是难以压制心头那无法忽视的酸涩。

    撇开身份之后,他本也只是一个平庸之人罢了

    “阿彰。”眼看着对面的小郎君即将再次转身离去,他便唤了一声。

    孟彰收住脚步,重新偏了目光回来看孟庙。

    “阿彰,你放心,今日你与我的这一番对话,我会斟酌着往族中传递的。”孟庙抬起目光,直视着孟彰看来的眼。

    孟彰面上无意义地笑了一下,问道:“庙伯父指的是哪些。”

    孟庙提醒道:“天下。”

    孟彰不置可否:“多谢庙伯父。”

    孟彰转身要走,孟庙下意识追出一步。

    “阿彰,”他待要劝,“这天下根本就是一摊浑水,而且这天下还是司马氏的天下,跟我们全无关系,阿彰你又何必”

    已经走出几步的孟彰停住了脚步,回身看向身后的孟庙。

    孟庙一怔,竟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明明他才是成年的郎君,明明孟彰不过是一个还未长成就已经夭折的小郎君,可这回儿他竟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小郎君

    “庙伯父,”孟彰在问他,“这天下,真的就只是司马氏的天下吗?”

    孟庙本想要点头,但在对面小郎君炯炯的目光下,那样轻松简单的动作,他却硬是做不来。

    “这天下,真的就跟我等无关吗?”

    “天下是皮,而我等不论是司马氏,还是安阳孟氏,更或只是单纯的你我个人,都是那皮上生长着的毛。”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最后问。

    孟庙不能应声。

    孟彰再不看他,转身走了,只将孟庙一个人留在了背后。

    坐在月下湖的白莲莲台上,孟彰沉默许久,忽然轻笑一声。

    阴月爬上柳梢,苍蓝月光挥洒而下,将这一方阴域天地尽数填充。

    湖中有银鱼游出,来到白莲莲台下方。

    银鱼们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绕着白莲莲台上的孟彰转圈圈。

    孟彰不动,只带着点倦怠,默然看着。

    鱼群里为首的那尾银鱼在湖水中与孟彰的眼睛对望。少顷后,那位银鱼从湖水中跳出。

    它没有去碰撞孟彰的手,而是就在孟彰的眼前不断地跳起、落下、跳起、落下。

    孟彰看了一阵,终于伸出手去,要将银鱼接住。

    那跳起的银鱼身体在空中灵活一转,避让过孟彰伸出的手。

    孟彰便收回手去。

    那银鱼继续在孟彰眼前跳起、落下,跌落到水里后,那银鱼往湖水深处游出一小段距离,然后才返身回来,接着再跳起。

    倒也没有让它等多久,孟彰便领会到了它的意思:“你是在邀请我?”

    银鱼不再跳起了,它在湖水里安静地游着,等待孟彰的动作。

    孟彰犹疑一瞬,终于对银鱼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今日心情不好,原因很是复杂,不是游玩一阵,就能放松心情的。”

    “若是为了开解安慰我,实不必如此冒险。”

    是的,孟彰觉得银鱼们的这种举动,是在冒险。

    银鱼们有自己的秘密,非同寻常,孟彰早在最开始时候,就确定了。他更确定,在这方月下湖修行阴域落到他手上以前,银鱼们并没有对任何人展现出它们的奇异之处。

    不然,这群银鱼也不会最终跟着月下湖这方修行阴域一道,落到他的手里。

    它们曾经将自己保护得很好,哪怕是在孟梧这样的元神道长面前。

    现在却因为想要开解心情不好的孟彰,就对他提出邀请,请他往湖中去

    银鱼静静看他一阵,忽然一甩尾巴。鱼群中的更多银鱼转过身来,齐齐跳出水面,在孟彰眼前落下,往前游出一小段距离,然后又跳出水面

    它们在固执地重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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