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再见,晚安-《文豪世界环游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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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尔瓦希尔是一座小镇。

    埃尔瓦希尔是一部戏剧的名字。

    埃尔瓦希尔是监狱,        是精灵之山,是还没有被这片土地完全遗忘的过往,是从伊丽莎白时代静默到伊丽莎白时代的遗民。

    北原和枫在上台表演前正在安安静静地回忆着自己说要在这部戏剧里面扮演的戏份,        默默地想着即将到来的别离。威廉在趴在一面镜子前打哈欠,        卷曲的白发垂落在桌子上,眼尾的红色晕开来,        像是不小心沾着水的玫瑰花瓣。

    “你会感觉到很紧张吗,北原?”

    剧场的主人,也是小镇的主人与监狱长偏了偏脑袋,碧绿色的眼睛扫视了一眼这座金雕玉饰的剧院,        有些好奇地询问道。

    “稍微有一点。”

    北原和枫把自己的思绪拉回现实,抬眸笑着说道:“感觉正在参与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不过我大概已经准备好了。”

    威廉挑了下眉,        有些惊讶地“唔”了一声,        但很快就露出一个明亮的微笑,绿色的眼睛在繁复奢靡的灯光下显得闪闪发光:

    “那我可很期待哦。我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没有参演过我自己的作品了。”

    白发的青年亲昵地凑过来,与旅行家拥抱,接着帮对方拨弄了一下黑色的半长发,        嘴里还念叨着和这次演出完全无关的话:

    “等表演完,我们一起去吃饭,        然后我们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在街道上随便走走,        你有想见的人也可以去见……我就勉强不生气了。我会去伦敦看你的,反正位置也不怎么远。”

    “不过你想在出发前睡一觉也可以,        毕竟演出是很累的。我可以大方地给你当抱枕。你还不快点为我纡尊降贵的态度感激涕零一下?”

    剧作家哼哼了两声,        看着自己友人的目光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柔软,像是担心这只即将离开自己家的猫咪突然生了气,        决定再也不回来。

    ——其实他是想要把这个人永远都留下来,        留在自己身边,        陪他度过这样像是戏剧一样充斥着无聊套路的一生的。

    但是猫就算脾气再好,骨子里也多少固执得听不懂人话,说不定生气了就会闹着绝食,在人类的手足无措里把自己折磨得一天天消瘦下来。

    而且……北原和枫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会老去,会死亡,总有一天再也没有办法填补他看不到尽头的生命中剩余的漫长空白。除非他愿意有个孩子,然后让自己的孩子继续陪伴在这里。

    而他不想要在自己生命的一潭死水被打破之后,再一次面临失去与更沉默的寂静,他不想忍受失去的苦涩,也本能地抗拒着这样会一点点让人窒息的结局。

    莎士比亚宁愿在和对方在彼此最美好的回忆里就这样分离,宁愿让这个冬天和那个明亮温暖得如同盛夏的人在记忆里凝固。

    就像是一场喜剧,不需要担心未来的问题,不需要为背后的隐患担忧,因为那些问题都不会出现在戏剧里,也就相当于永远都没有发生,唯一的结局就是圆满与欢喜。

    ——姑且把分别也当成一种圆满与欢喜吧。毕竟就算是莎士比亚,也没有办法写出一个比这个更好的结局。

    “那好,我会在伦敦等着你的。”

    北原和枫橘金色的眼睛里泛起一丝笑意,但也没有给出什么自己兑现不了的承诺,只是握住了对方的手指,低下头看着这只雪白的、厌恶孤独的漂亮雪貂。

    他注视着这个人眼睛里毋庸置疑的骄傲与固执,注视着他的敏感与孤独,注视着他眼眸中藏得很好的神色——那是与他戏剧性的举止格格不入的疲倦与冷淡。

    如同操纵木偶戏的人看着自己手中上演了上百年上千遍的戏剧,眼中只剩下了百无聊赖,也像火焰熄灭后的柴堆,只有

    依靠他人主动的拨动才能看到其中星星点点还未褪去的火光。

    北原和枫眨了下眼睛,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打开自己的视角,想要在这最后一天里看一看对方的灵魂,想要看一眼这个自己马上就要离开的小镇。

    但他最后只是笑了笑,用力地抱住了自己即将分别的朋友。

    ——他不明白自己与对方的友谊是否算得上是纯粹,但是北原和枫能够确定,自己至少真的很喜欢眼前的这个人:

    即使对方的性格和自己是格格不入,即使对方的行为也曾经让他有过一点焦虑和烦躁……

    但是他喜欢威廉·莎士比亚,喜欢这个在这样漫长的岁月里依旧能够笑起来的剧作家,喜欢他提起戏剧时始终没有磨灭的热爱,喜欢他在那个圣诞夜看着落雪时明亮的眼睛。

    “威廉。”

    北原和枫深吸了一口气,眼底流淌着的是一个明亮而又柔软的微笑。

    “很高兴和你站在同一个舞台。”

    也很高兴认识你。

    莎士比亚愣了愣,手指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有点发烫的耳朵尖,但很快就露出了明艳而又灿烂的笑容,语气听上去一如既往的傲慢:

    “当然了,能够和本人站在一起可是你最高的荣幸,来到这座小镇的旅行者。缪斯女神曾经为我的加冕斟上泉水,而我允许你和她们分享类似的荣耀,为一位曾经走出戏剧殿堂的王再一次戴上月桂树的金冠。”

    他用诗剧般的口吻说道,单词之间的转折与奇特的口音让它听起来像是一首等待被唱出来的歌,透着几个世纪前贵族的矜贵与优雅:

    “自从伊卡洛斯坠落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够拥有这样接近太阳的殊荣。”

    莎士比亚是戏剧界当之无愧的王,是人间的太阳,是一举一动都能写成诗歌的作家,是傲慢的超越者与孤独的永生者。

    “到你上台了,北原。”

    旅行家演出的衣服已经穿在了身上,似乎有人害怕他感到冷,雪白的外套底下有着厚厚的羊绒,让人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团柔软的存在紧紧地贴着,带来柔软且温暖的触感。

    北原和枫走出台后的时候,感觉有灯光从自己的头顶落下,复杂精致的水晶吊灯如同从天堂垂下来的目光,皎洁到晃眼。有几个人正在挪动着道具,一个穿着修士服装的演员正在愁眉苦脸地用道具杯子里的蜜糖水润嗓子。

    “我这一次要一口气说一大堆话,我的嗓子肯定会出毛病。”

    他蔫蔫地说道,惹得别的人发出一阵小小的善意哄笑,北原和枫听了也忍不住笑了笑。

    前面拖着流苏的鲜红幕布还没有拉开,但已经可以听到剧场里面喧闹的人声。

    “不要吵闹,保持安静!按照座位序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

    “卖爆米花,奶油味的爆米花,两桶爆米花送一杯可乐!先生们女士们要不要来一份?”

    “今天情人节的戏剧是不是戏剧呀,我和亲爱的过来可是看喜剧结局的……”

    原来还是有人在可乐与爆米花的。

    北原和枫侧耳听了听,很有兴趣地眨了眨眼睛,突然感觉这座过于古老和沉重的建筑似乎在这一刻也变得年轻了不少。

    即使他知道这座剧院里并没有真正的观众,所有的人都是一个更为盛大的舞台上的演员。

    但他还是觉得好像在这一刻,这座剧院才真正的活了起来。这次演出似乎也有了一个更加切实不虚的成功理由。

    “加油,北原!”

    威廉的声音听上去活活泼泼的,让北原和枫扭过头对他笑了笑,接着便做好姿势,等待着幕布缓缓升起,等待着他第一次演出的开场。

    幕布缓缓拉开。

    北原和枫深吸了

    一口气,在脑子里最后过了一遍剧情,目光注视着台下逐渐露出全貌的人群,橘金色的眼睛倒映着天花板的灯光。

    这部戏剧的名字叫做《塞缪尔》,很有莎士比亚总是喜欢拿主角名为悲剧取名的一贯风格。

    如果要概括一下的话……大概是一个叫做塞缪尔的神职人员与火中的魔鬼在中世纪对抗瘟疫的故事。

    北原和枫扮演的是“塞缪尔·威廉姆斯”,而莎士比亚扮演的当然是那位魔鬼。

    而且根据他的说法,这位剧作家已经放弃给魔鬼取个名字了,所以魔鬼就叫魔鬼,其敷衍的态度可以让《浮士德》里面的墨菲斯托对这个魔鬼笑个三天三夜。

    北原和枫想到这里,嘴角忍不住翘起一个很细小的弧度,但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神态,注视着别人的表演。

    首先出声的并不是他这个主角,而是其余的人物进行交谈,为观众们引入背景。

    “前些时日,我前往东街的一户人家为死者祷告,她就是那位你们都知道的、可爱的小玛蒂尔达。她那对明亮的眼眸已经永远地闭上,比夜莺还要精巧一万倍的嗓子也再也无法发出动人的声音,美丽的面孔上竟然还有着让人落泪的脓疮——啊,一想到这个虔诚的孩子死前遭受到了多大的痛苦,我就想要落泪。”

    “她的家人前些日子前来看望我,期望得到来自于神的救赎,我现在还能想到那些可怜悲哀的眼睛。但谁知道那胆大包天的、带来瘟疫的魔鬼竟然依旧阴魂不散地缠绕,它污染了纯净的思想,让这家人越来越苦闷暴躁,甚至在教堂里大声吵闹,以至于连神明都厌倦了他们贪得无厌的索取。唉,可怜的小玛蒂尔达!”

    周围的神甫露出哀伤的神色,也跟着感慨起来:“唉,可怜的小玛蒂尔达!”

    “唉,可怜的莱西比神甫!”

    故事的主角,塞缪尔·威廉姆斯,也是北原和枫在边上也跟着叹了口气,说出了一句极为相似但截然不同的感慨。

    台下面喝着可乐吃着爆米花的观众在听到这句话后愣了愣,接着都很适时地发出了低低的笑声,有的甚至交头接耳起来。

    “威廉姆斯,你似乎因为天生的良善看起来过于哀伤,但在教堂里的时候,神色还请更加庄严一点吧。我们不可流露出苦涩的表情,以防止羔羊们感到惊慌。”

    之前滔滔不绝地讲了一番小玛蒂尔达的故事的莱西比神甫似乎没有听到自己同伴不怎么礼貌的发言,只是露出了庄严的神色:

    “小玛蒂尔达的父母已经潘然悔悟,为赎罪付出了足够的代价,这在人间受难的一家也能够在死后得享天堂的荣光。活着的人总要面对死,在天堂的光辉中获得永恒无上的安宁。”

    扮演着角色的旅行家点了点头,于是露出庄严的神色,只是在对方目光挪开的那一刻又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戏剧的第一幕表演的是塞缪尔出于对别的神甫的某些行为的不满——比如说代表着“足够的代价”的赎罪卷,颠倒黑白的话,心情郁闷下散步前去东街,在里面发现了有着类似死状的人裹着几块破布就被丢到火葬场里火葬。

    然后神甫在火葬场就看到了魔鬼,认为就是对方带来了这些可怕的疾病。

    英俊的魔鬼——北原和枫不知道莎士比亚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把这个词组写在剧本里的,对此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表示它是无辜的,因为它刚刚从一堆篝火里醒过来,但是它可以帮忙神甫找到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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