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楚王跪殿-《天圣令(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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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每发生一件惨案,父皇对他的封爵就更进一层,给他的权力又增一分,甚至对他的宠遇,也更进一筹。

    这样的恩宠厚待,简直像是在向全天下宣告,他赵元佐锦绣前程的每一步,是踏着皇兄皇叔的鲜血上来的。

    从皇子,到卫王,进而为楚王、校检太保、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上中书令,一步步的封爵到钦赐超规逾制远胜过诸王府的楚王府……皇帝不是暗示,而是明示着要抛开兄终弟及、传回德昭的制度,将大位传给他——楚王赵元佐。

    每念至此,楚王赵元佐,就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他拒绝自己有这样的猜测,这太残酷了。他拒绝相信,这种骨肉相残的悲剧;他拒绝相信,他那伟大的父皇,要因他而背上不仁不义的骂名;他拒绝相信,他那可亲可敬的皇兄皇叔们,竟会因他而惨死;他更是拒绝相信,这样残酷的命运,会降临到他的身上,否则他真怕自己会因此而崩溃疯狂。

    然而随着金匮遗命的出示,事情一步步的发展之下,竟已经不能再令他自欺欺人了。

    楚王赵元佐抬起头来,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对着前来相劝的王继恩,他一字字地道:“今日若不得父皇相见,赵元佐跪死在崇政殿外。”

    接到王继恩的回报,皇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孽障!”

    王继恩小心地看着他的眼色:“要不,这就叫楚王进来?”

    皇帝轻皱了一下眉头:“这一回奏,不是三言两语。湿答答的,叫他先更衣吧!”

    王承恩知道,这是皇帝对楚王的体贴,淋了这么久的雨,怕一个不小心,着了风寒,可大可小,忙应声而下。

    皇帝在房中,慢慢地踱着脚步,他在想楚王要奏的事。对于皇帝来说,江山皇位权力悠关的事,他已经无法再相信别人了。当年柴世宗与太祖亲如手足,可是到头来还不是陈桥兵变夺了后周的江山;他与太祖手足之亲,杜太后亲口有传弟之言,可是太祖晚期对他处处猜忌制掣,逼得他封宫抢在德昭面前即位,也因此传出烛影斧声的流言来。平心而论,他是想补偿德昭,安抚廷美的,所以对德照、德芳、廷美等人诸多优待,可是最终,他们还是负了他。

    真正令他刻骨铭心的,是高梁河之役,那是他政治生命中最危险的一幕。那一战,他围住燕京城已经半月,守将韩德让已经快支撑不住了,谁知辽将耶律休哥的兵马忽然杀出,战场上杀声一片,兵败如山倒,整个队伍被冲散,而他也中了流箭落马,只得抢了一匹驴车逃走。也正因为这样,他与大军失散。

    倘若不是长子元佐不顾生死执意带了一队兵马去把他找回来,他只要迟几天回来,江山就已经易主了。这并非杞人之忧,生死荣辱实实在在只在一刹那间,历代失去皇位的君王,是怎么样的下场,令人不寒而栗。几十年沙场奋战,一身浴血杀将过来,岂能坐以待毙,岂容这种隐患继续存在!

    德昭不能再留了,不是他狠心,政治远比战场更复杂更可怕,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信的,只有自己的亲生儿子。

    当他抱着德昭冰冷的尸体时,他心中的悲痛,并不完全是假的。这个侄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再怎么样也自有一份亲情在。更让他难堪的是,德昭采取了这种激烈的方式,让天下人看到他的手中,终于染上了侄子的鲜血。他想要的并不是这么激烈的结局,他只想用一个温和的方式,慢慢地让德昭在权力场上消失。

    赵德芳的病死,让他大大地松了口气,至少不用自己的手再沾血迹。

    秦王赵廷美是他的弟弟,他不会再让廷美也死去,他只想让他慢慢地退出权力场,然后慢慢地做一个普通百姓。至少他可以让他活到元佐继位之前。

    德昭已经死去了三年,他的死亡也已经渐渐被人淡忘了。皇帝本想再等两年,等德芳的死亡也在人们的记忆里淡忘的时候,才开始动廷美的。

    但是当柴锡禹郑重地提出了危险的兆头时,当他得知宰相卢多逊竟与廷美私交极好时,他不能不动手了。

    而赵普是最好的一把刀。众所周知,在太祖末年,赵普多次正面侧面,处处限制当时身为晋王的他权力的扩张,是太祖忠心得力的助手,是他登上皇位最大的阻力之一。

    谁也想不到,赵普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助他对付廷美。

    那一番密谈,令他震惊,也令他不带旧时情绪地重新认识了赵普。他对赵普说的那句话“朕未到五十,已知四十九年之非”也是发自真心的。

    这个人高傲,也卑鄙。高傲得近乎不识时务,卑鄙得人所难及。金匮誓书上没有廷美这个人,亏他想得出来,这真是个天才的主意,而皇帝也顺理成章地把廷美踢出太后亲子的行列,踢出继承皇位的资格。

    皇帝在心中暗叹,压下自己对赵普向来的不满,再来看看,赵普果然是相才,他才学手段或不及卢多逊,然而眼光决断,远胜于卢多逊。他忠于太祖,然而更忠于时势,更忠于大局。

    他终于放手给赵普去做了,他重新起用了赵普为相。天下人都说,是赵普与皇帝做了交易,然而不是的,只是眼前的天下,不能再经一次折腾了。

    只有牺牲秦王了。

    皇帝微一走神,不觉元佐已经进来了。

    楚王换了干燥的衣服,又喝了一碗姜汤,定了定神,走进崇政殿中。

    他看到皇帝怔怔地坐着,似乎在想着些什么,父亲头上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根。他只觉得一阵热流涌下,跪倒在皇帝面前,便哽咽住了。

    皇帝长叹一声,轻抚着他的头:“你这孩子,唉,你这孩子!”

    元佐抬起头来:“父皇,你放过皇叔吧!”

    皇帝脸色一变,道:“你说什么,哼,你可知道,不是朕不放过他,而是他不放过朕呀!”

    元佐恳切地道:“父皇,皇叔这些年来,一直闭门不出,谨言慎行的。更何况兄终弟及,他本来就是皇储,实在是没有理由要反呀!要说他谋反,孩儿第一个不信。”

    皇帝脸一沉,哼了一声道:“你又知道些什么!什么叫没有理由?一个人为了权力,什么事做不出来?他勾结首相,意图不轨,人证物证俱全,你一句不信,抵得什么?”

    元佐大声道:“卢多逊并无口供,只凭一些小吏奴才的话,就要废一个亲王、一个宰相吗?”

    “混账!”皇帝恼怒道,“什么叫小吏奴才的话?王法如炉,铁案如山,任凭是什么亲王宰相,也得受国法制裁!亏你还是个亲王,从小读的三纲五常,竟说出这些不明白事理的话来!”

    元佐看着父亲,眼泪缓缓流下:“父皇,皇叔是您的亲弟弟呀。房州路途遥远,偏僻艰苦,皇叔上了年纪了,就让他留在京城吧!”

    皇帝冷冷地道:“圣旨已下,岂可朝令夕改?”

    元佐磕头道:“既如此,儿臣情愿拿自己的爵位,赎皇叔的罪,父皇就让皇叔留下来吧!”

    皇帝又惊又怒:“你这是什么话,你吃错了什么药了?朕这般疼你,你却说出这种昏头的话来!”

    元佐大声道:“父皇若真是疼儿臣,就当为了儿臣饶了皇叔吧!大皇兄二皇兄都已经去了,皇叔若再不保……儿臣做什么都无所谓,父皇、父皇的万世圣德不可有损哪!”

    皇帝大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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