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平静地说道:“别误会,阿藩,我不怀疑你们的本意初心是想给退役的部下找个好去处,免得他们回去后势单力孤受世家豪强的欺负,但这是只治标不治本之道,你们兄弟可以一辈子掌权吗,可以子孙世代当大将,当刺史吗?可以永远手上有资源,能维持黑白两道,京口地下的规矩和秩序吗?我说不好听点,你们能在京城立足,掌握庞大的地下组织,建立起可以拥众数万的帮派,可以管理和控制半个京城的商铺,米行,饭馆,旅舍,不就是靠了你们的官职与权势吗?如果你大哥不是京八党三巨头,不是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大将军,你们现在拥有的这些势力,能维持几天呢?”
刘藩咬了咬牙:“是的,就是象你说的这样,我们兄弟能养得起这么多部下,靠的就是手上的权势,这权势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我们兄弟几人,加上几万将士们二十多年来浴血苦战,流血牺牲换来的战功,换来的爵位官职。所以你现在一句话就要我们交出这些官职,军职,让我们在外面的州郡无法购地分田安置部下,在京城也没法给他们找个活计,我们兄弟反正爵高禄厚,再怎么也能跟铁牛他们一样当个富家翁回乡,可是这几万京八兄弟,将士,你怎么办?”
刘裕微微一笑:“自有国家来安置他们,让他们过上应有的生活,你们为啥总觉得离了你们就无法让这些将士们安居乐业呢?如果国家都做不到善待有功的将士,那这个国家还要了做什么?我刚才就说过,能给这些兄弟们一个美好生活的,不应该是某个大哥,大将,而应该是按国法,按体制,能给这些为国流血牺牲的人,足够的回报才是。这些回报,不应该只是针对我们这些大将军,身居高位的人,而是应该让每个杀过敌,立过功的人,都能得到应有的奖励。”
孟怀玉点了点头:“大晋其实从法令上,给兄弟们的退伍回乡后的好处不少了,普通的百姓在从军时是免税免役的,从军三年,终身可以免了劳役,如果立了功,得了赏,还可以折算成全家免赋役的时间,打完仗后有了功劳可以按爵位多分田地,可以…………”
刘藩冷冷地说道:“就是这个多分田地,害得多少兄弟倾家荡产啊。我知道寄奴哥的本意是好的,想让兄弟们立了功,多有地可以种,这样很快能富起来,毕竟,土地是所有农业生产的根本,也是最重要的家产,只是,这一点给那些黑了心的世家们所利用,因为田地不是私产,是国家分配给百姓,让他们耕作的,代价就是要按田地的亩数来交纳税赋,回乡的老兵们都是自己种地,没有世家庄园那种成百上千的庄客,佃户来耕作,所以一个人种不了一两百亩,这就导致半数以上的地,其实是荒废的,但该交的税,是一升米也不能少。”
“多少老兵,本以为可以就此安居乐业,过上小地主的生活,结果却因为无力耕作的地,把自己搞得破产了,最后要么重新回到世家的庄园里当庄客,佃户,要么是回来找我们兄弟,给他们想办法在城里找个活计。寄奴哥,谢停云就是这样给逼得变卖家长,进城谋生的,你是不管他了,所以最后停云兄弟给王愉家活活害死。”
刘裕的双手已经握成了拳头,这是他一生之痛,即使是今天回想起来,仍然是心疼得难以自已,一边的向弥一见这情况,连忙说道:“阿藩,休提此事,这可是…………”
刘裕忽然一抬手,沉声道:“铁牛,不要打断阿藩,他说得不错,当年我们一念之差,没有考虑好将士们,老兵们退伍回家后,多分田地后是否有能力经营的问题,导致他人反而因此过得不好,甚至是破产卖身,这点是我们的惨痛教训,谢停云这样的不是个例,而是近半数的人都遭遇了他同样的困境,虽然不至于送命,但也是在当地无法立足,最后只能卖地走人,这点上,我们这些年已经有了一些解决之道,根本性的一点,就是要做好老兵退伍后的安置工作,要建立专门的部门,掌握他们退伍回乡后的情况,了解他们实际的困难,如果遇到了他们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是要由官府出面,给与解决的。”
刘藩冷笑道:“官府?要是官府真的公正公平,也不会有这些惨事的出现了,甚至这些老兵们一大半也不会因为受欺负,无法从事正常的生产,过上正常的生活,而要么沦为打手,盗匪,要么被逼得只能卖身为奴,成为佃户,要不是我们兄弟保护,收留了很多老兵,只怕天师道也好,其他北方胡虏也罢,会生生多出很多兵马呢。”
“别的不说,就是这次天师道之乱,为什么在广州时只有区区数千人的妖贼,实力可以扩张得这么快?不就是因为大量我们的晋军老兵,甚至是北府兄弟,给我们自己的世家地主们弄得活不下去,要么给他们当农奴,要么投靠妖贼,就现在这城中守城的天师老老贼,一多半都是以前我们的老弟兄们变节呢。”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是我们必须反思的事,与妖贼的战争已经进入了尾声,那些曾经为大晋而战,后来因为各种原因伤了心,投了敌的人,能挽回的话还是尽量挽救,实在不可救药的,也只能挥泪斩贼了,就象这始兴城,我们喊话,让开通道了很多次,却是无一人出来投降,大概,已经是做好了必死的决心吧。”
说到这里,一声巨响,从前方传来,那是城门之内,突然从门洞上方浇下了一堆热油,继而几根火把扔下,顿时,攻城车,连同边上的数十名军士,尽成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