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回到斗牛山-《无法隐藏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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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小白也真是的,初中二年级留了一次级,才能做到上高中有保障,不然,只怕连一所高中学校都考不上,如今还要再去复读高四。小黑还想到一定要说服哥哥小白再去复读一年,下一番苦功,争取考上大学,跳出农门。可是现在他觉得这些话都可以免了。临睡的时候,爹说:“长流沟那里的稻子我看熟了,明儿早上,就去割吧。格格岭那里的麦子也可以收割了。”

    大家都没有做声。风轻轻掠过院子。“嗒”的一声,一颗枣子从老枣树上落了下来。

    小黑不由得回想起暑假里的一些事情,仍然历历在目。

    双抢时节,小黑喜欢听燕子在黎明里叫。那鸟儿声音很嘹亮,上下翻飞,有时候翅膀就在你耳旁扇动,簌簌直响。

    可是那天早上,他没能听到。他醒来时,一家人都下地去了。猪在院里哼哼,厨房里有烧锅折断木柴的声响。窗户上投下一片金闪闪的阳光。脚头,奶奶早已起床。昨天夜里他睡得很不好。虱子跳蚤在身下蹦跶,浑身发痒。老鼠噗噗腾腾在楼板上打架,吵到三更时分,有的还在床底下唧唧地呻唤,听起来瘆人。半夜,公鸡“喔喔”啼鸣的时候,他被邻居屠夫佬杀猪引起的哀嚎惊醒,后半夜困乏极了,却只能在床上辗转反侧。等到沉沉睡去,天已经亮了。

    “奶奶——”小黑在轧水井旁洗漱着,他拿出从前惯用的口气嚷嚷:“咋不叫醒我,让人家睡到这会儿太阳都晒屁股了?”

    奶奶的白头发被土灶门口的火光映红了。老人眯着眼,一脸皱褶高高隆起,只顾专心专意烧锅。打从记事起,他习惯了奶奶做全家的饭。妈妈虽然蜷缩着手脚,家务做得少,却从未停息地里的活计。从前生产队搞集体照顾她,派她拿一根竹竿坐在村口池塘边看鸡鸭。这几年分了单干以后,不再需要这样的活路,妈妈就像青壮年汉子一样,下地种自家的责任田。

    小黑看见奶奶站起来,双手抓着锅盖向上掀,吃力地掀了几次,才稍稍掀开一条缝。一股浓烟从灶口冲出来,差点熏着奶奶的脸。他赶紧跑过去,帮奶奶掀起锅盖。

    “以前用竹蒸笼蒸糯米饭,多轻巧,如今用大锅灶来蒸,连锅盖都沉死了。”奶奶嘟噜着说。

    大铁锅里的水还沸腾着,涌起水花,直翻滚着,冒出白雾般的热气,上面安放着铝制的蒸笼,里面盛放着白花花的糯米,散发出一股扑鼻的香气。

    “真香啊!”小黑嘴馋得几乎流口水了。

    “这是用来酿造甜酒的,等过节时才能吃。”奶奶说。

    这口大铁锅跟小黑待在南湾镇中心学校时教师伙房里蒸饭用的大锅差不多大小。凭奶奶年逾八旬衰弱的身躯,她如何当得起这样重的担子,年复一年,蹚过岁月的长河?如今82岁了,她还在照样不辞辛劳地干着各种活儿。她还扛着箩筐上山打柴,弯腰捡起球状的松果,掰竹笋,采蘑菇,还推着斗车去拉蜂窝煤球,还扛着小锄头下地挖地,种豆子、花生、葱子、蒜子、青菜、辣椒……在漫长的落着雪的冬日,奶奶拥着饿得哭泣的小黑,只要幼儿时期的他一哭,奶奶就从衣袋里摸出一根干薯条或是一颗小白兔奶糖或者一块黄面饼子,在手里直晃动,哄他逗他:

    “甜甜的东西,给谁吃?”

    “我吃,小黑吃。”

    “小黑吃了亲谁?”

    “亲奶奶。”

    “疼谁?”

    “疼奶奶。”

    “小黑长大养活谁?”

    “养活奶奶。”

    那般好吃的“甜品”,总是被奶奶的身子暖得温乎乎的。如今,小黑长大了,每月有126块钱工资。可是,他从未给奶奶扯过一尺布,从未买过一条围巾,从未买过一斤糖。昨天,他打开特意送给奶奶的生日蛋糕。奶奶掉泪了。她轻轻摸着圆圆的硬纸盒,不安地说:“要好多钱吧?你才刚开始干事,还有很多地方要花钱,还有一桩大事没办。”

    “什么大事啊?”

    “傻孩子,讨婆娘啊!”奶奶笑呵呵地说着,笑得嘴巴都合不拢,露出缺了几颗牙齿的模样,连额头上沟壑般的皱纹也舒展开来,像春风拂过一汪池水泛起的涟漪。“奶奶在家里饿不着就行,不用你惦记。出门在外,只管吃好,莫叫身子受亏。”

    当小黑为了写那篇参加全国语文教师范文写作大赛的文稿《相见在二十年后》而绞尽脑汁,伏案熬夜的时候,当他在学校领导的门前奔走,疲惫地为纠正一张不公正的年度考核表格为“合格”扭转为“优秀”而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强烈的欲念、功利心和恩怨充塞了全部的生活和思想,挤走了慈祥的奶奶那开心的笑容,挤走了所有在故乡过往生活的记忆。他把奶奶早已遗忘在九霄云外,甚至连做梦都不曾梦到过。这时,他心头自责着,想要尽力帮助奶奶劈柴、和面、拌汤、调小葱、喂猪、喂鸡,把青草铺进兔笼,还想帮奶奶扇扇风,揉揉肩,捶捶背,按摩腿肚子,洗洗脚。

    “唉,还是我的孙儿小黑懂事在行,人又勤快,还知道疼人。”奶奶坐进那张显得破旧的太师椅里,絮絮叨叨地说:“小红不成,乖戾得很,有你一半这么懂事就好喽!不知老天爷怎么安排的,你们兄弟姊妹几个人竟一人一个模样,一人一副德行。小花也不行,奶奶使唤不动她,她三天两头净给家里怄气。锣鼓坪那个外号叫‘“小咕噜”’的是什么东西,一个非洲黑佬的野崽子,杂交品种,黑嚜嚜的,看着就让人讨厌,让人烦,她不听,偏跟他鬼混在一起,跟他好!”

    “什么,他和‘“小咕噜”’混在一起吗?”小黑瞪大眼睛,不胜惊疑地问道。

    可小黑心里头暗自觉得,这样瞧不起黑种人的混血儿,岂不是明显带有那么一丁点儿种族歧视吗?难道黑人在这个地球上,就不算作是人吗?能算作一半是人一半是鬼的怪物吗?现在像这样的黑种人和黄种人或白种人的混血儿恐怕只会越来越多了吧?更叫人难以忍受的是,““小咕噜””他姐居然跟一个日本人处对象,还嫁给了那个日本人。难道她彻底忘记了民族仇恨,忘记了日本鬼子当年曾经是怎样侵略中国,忘记了他们大和民族如何打着“大东亚共荣”的旗帜来实行惨无人道的血腥屠杀奸淫掠夺的吗?

    “村里都闹得风风雨雨,沸沸扬扬的,你妈还顺着小花,惯着她,舍不得跟她吵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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