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系社会的那个秋天（中篇小说）张宝同  2018.10.10

    这天早上，乌妈正要带着两个女儿到河边捕鱼，刚从洞里出来，就看到种在离洞口不远的那片野山芋地被野猪糟塌得一塌糊涂。野猪不但把种在地里的野山芋给吃了不少，还把地里踩得乱七八糟，几乎成了一片泥浆。这让乌妈非常地生气。于是，乌妈决定先不去捕鱼，要想办法把这些野猪给收拾一下，要不，野猪晚上还会再来糟塌野山芋。

    她要挖个深坑来捕捉野猪。他们每年秋末冬初都会这样做，以为冬季准备一些食物。虽然现在还未到秋末冬初，但是，乌妈很想对肆无忌惮的野猪进行一次惩罚，杀杀它们的气焰，让它们不敢再来祸害。

    她让女儿把长矛和篮子放在洞前，拿来木铲。她在野山芋地边画了一个两步宽的圆圈，然后带着两个女儿开始用木铲挖地。因为雨后不久，地还是湿的，挖起来比较松软。只是木铲并不锋利，挖起来非常地吃力，非常地缓慢。但是，她们知道她们的付出必定会结出硕果。如果能捕捉一只野猪，那么，这只野猪肉至少能让她们一家吃上十多天。

    她们母女三人轮流不停地挖着地，到了下午时分，坑已经挖了有半人那么深了。但是，这么深的坑根本关不住野猪，它可以用力地跳上来逃跑。所以，她们必须要继续地挖，一直要挖到和胸部并齐才行。

    乌妈正站在坑里挖土，这时，小鹿对她说，“妈呀，猪回来了，他正在山腰的草坡上再看着我们。”

    乌妈一听说儿子回来了，她的心一下子开始乱了起来。猪自从离家之后，已有四五天没有音讯了，还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是好是差，所以，听小女儿说猪回来了，她心里的担忧马上就云消雾散了。她很想见到儿子，但又害怕见到儿子，因为见到了儿子，她会怜悯，会心软，看到他生活得可怜，可能会让他回到家里。可是，这样做不但违反了祖先的禁忌，而且还会害了儿子，甚至是女儿。毕竟猪已经大了，是个男人了，有情感和性的欲.望，如果他一旦和姐姐发生了恋情和意外，那么，他们家就会灾难不断。想到这里，她一咬牙，决定要打消猪回家的念头，让他永远也不要再进到这个家门。

    于是，她从坑里上来，朝着山腰那边的草坡上望去，就见一个灰面土脸，头发散乱的男孩，一手握着长矛，一手拎着一只羚羊，站在草坡路边正深情渴望地朝着这边望着。如果不是看他的轮廓和神态，她还真是认不出那就是她的儿子。

    她当然看得出来猪是在期待着她的召唤，而且他已经打到了猎物，很想把猎物拿来让家人们一起分享。这种分享可谓是全家欢喜的天伦之乐，可是，分享之后就得要把他留下。这次留下，那么他下次再打到猎物，还会再回到家里。如此这般，这个家早晚是要出事的，一旦出了事，就悔之晚矣。所以，她必须明确无误地告诉他，这个家他从今往后就再也不能回来了。如果他想念亲人，就只能站在远处看上一眼，不能再和她们亲近了。

    为了表示她的绝决，她只是朝着草坡那边扫了一眼，然后就把身子转了过来，朝着大鹿和小鹿说，“不干了，我们进屋。”

    女儿们显得有些不能理解，因为她们非常想和弟弟说说话，他们从小到大生活在一起，还从未分离过这么久。她们很想关心一下他，问问他这几天都是怎样生活的，都在外面干了些什么事。因为她们对户外和狩猎还充满着神秘与好奇。可是，见到母亲那毅然决然的态度，姊妹俩只好一边朝着草坡那边望着，一边跟在母亲的后面进到洞里。

    乌妈进到洞里，坐在了火堆旁。火光在忽闪忽闪的，仿佛像这些年来的悠悠岁月在她眼前浮现。虽然她这一生的每一天都是在艰辛与忧虑中度过的，可她还是依恋和怀念着和儿子在一起度过的那些日日夜夜。儿子是聪明的，是勇敢的，那天夜里来了老虎，两个女儿吓得直发抖，却是年龄最小的儿子，拿起长矛和她一起站在洞口，与老虎面对面地对峙，最后迫使老虎离开了。

    可是，他是个男儿，不能整天和姐妹们呆在一起，是男人总是爱女人的，是女人总是要爱男人的，这是人之天性，就跟人必须要吃饭一样，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早晚是要相依相恋的。人这一生唯有两样东西是无法改变的，一是吃饭，二是交合。吃饭是为了活着，而交合则是为了繁衍和快活。可这种事却不能在自家人中发生。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破了规矩，为这个家族的将来造成灭顶之灾。

    大鹿和小鹿郁郁寡欢地坐在她的身边，一声不吭。她们虽然年龄不算小了，可是，她们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对许多事情都只会意气用事。但她知道如果她们到了她这种年龄，许多事情也都会理解和懂得。

    过了一会，乌妈让大鹿去到洞口去看看猪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因为她还想继续抓紧时间挖那个坑。大鹿走到洞口边上，连门都没有出，就回来了，对她说，“猪就站在门前。他想回到家里。他已经好些天没回到家了。”

    乌妈当然明白大女儿的意思，是想劝她让儿子回到家里。可是，这反而让她感觉更应该做出个样子让她们看看。她非但没有显出犹豫，而是口气非常强硬地说，“你们两人过去，把洞门给我关上。”

    为了督促她们，她甚至跟在了她们的后面，看着她们走到洞口，站在洞口朝着外边望了望，然后很无奈地抬起那扇栅栏门，挡住了洞口。其实，她也非常地无奈，可是，她没有办法，她只能这样做，希望儿子总有一天会理解她，可是，她不知道儿子是不是真地会理解她。她听豹和狼都说过他们被赶出家门时的辛酸与痛感，他们虽然理解这是母亲的无奈之举，但是，他们在心里却始终无法原谅母亲。也许儿子也会是如此。

    到了太阳快要落山了，她悄悄地走到洞口边上，想再看看儿子。可是，夕阳晚照的金光下是一片空空荡荡的寂寞。她赶忙推开大门，出了洞子。洞子外面的那个大石块上，放着一只羚羊，却不见儿子。她走到山顶边上朝着山下望去。山下的小路静静悄悄，正沉浸在暮晚的黄昏之中。这个时候，一般是男人们从森林中狩猎回来的时分，可是，猪此时去了哪里？想到这里，看着大石块上放着的那只羚羊，一串泪珠一下子从乌妈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两个女儿站在她的身边，一边朝着山下那边望着，一边用手擦抹着泪水。她知道女儿和她一样，都在想念着她们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