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英豪年代-《一碗茶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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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扶正它,和我们一起坐在海边,眼睛里含着热泪,即将赋出雄壮佳句的节骨眼儿上,帽子突然给风吹走了。于是我们都去追帽子,他也顾不上赋诗,捡回帽子就用力踩。

    后来,这顶帽子又出现在高歌猛进“上洛”的途中。也就是元龟三年,应“剑豪将军”弟弟义昭之请,他从甲府领兵三万余上京,讨伐有乐的那位哥哥,也就是“那谁谁谁谁”。并且在三方原大破“清洲同盟”联军。我猜想如果不是因为帽子又作梗,他可能会追上三河那位落荒而逃的大人。这样一来,我夫君忠重日后大概就不会战死。

    这顶奇怪的帽子跟随大膳大夫走向取天下的胜利道路上。却出人意表的,突然在信州的驹场,它最后一次掉落。传说他伸头出去捡拾帽子要戴的时候挨了一发火枪,但其实他只是病倒了。他是抱病上京,强撑着病重之躯去讨伐他心目中的那些乱臣贼子。却像三国时候的诸葛亮,路没能走完。

    那年他才五十三岁。留下遗言,三年秘不发丧。这顶奇怪的帽子后来被我拿去藏了起来。没人想跟我要,因为大家都不想要它。

    后来我决定把这顶奇怪的帽子重新找回来,拿去给三河那位大人戴。作为那位大人的“智慧袋”,正信曾帮着劝说,我的密友柳生也赞这帽子好,那位大人却一直没有戴,理由是他不出家修行,所以没必要戴这种帽子。想不到的是,这顶奇怪的帽子辗转到了有乐之手,他戴上了,天正十八年剃发并正式自称“有乐斋”。

    不过也没多久,据说他又换了一顶更大更夸张的帽子,这也符合有乐的作风。先前那顶奇怪的帽子从此下落不明。

    很久以后还有个传闻说,正信的儿子正纯出事那一年,有人从他家搜出来一顶奇怪的帽子。后来又说不是这一顶,只是看起来像。宽永十四年,遭贬逐的正纯以七十高龄死去,距筑山殿的长女龟姬之孙忠昌转封古河,前后只三年而已。龟姬的独生女嫁与圆脸老儿忠世那个宝贝儿子忠邻的长子,在忠邻家“长安事件”中,就因正纯父子进言而遭除封;这回又以忠昌年幼无能转封古河,而使正纯入替,龟姬无疑愤怒了,进行了她的报复。善于算计的正纯,终究还是没有他父亲的智慧。

    这顶奇怪的帽子据说也曾出现在“春日山城”。那时候的景虎,已经改称“谦信”。宿敌信玄去世之后,他经常把自己关在“不识庵堂”日夜诵经。有时候,人们看见他戴着类似这样一顶奇怪的帽子在窗前徘徊,并且越来越孤僻寡言。信玄去世后,谦信认定信长是天下动乱的祸首,而被驱逐的将军义昭也请求谦信进京。终于在天正六年正月,谦信大人发出了关东征讨的总动员令,天下震动。传闻说他是要待积雪溶化后进京与信长决战,然而,谦信大人的生命也随着越后的积雪一起渐渐消逝。即将出阵前的三月十三日,一代名将与世长辞,年仅四十九岁。又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而在十七年前的那个三月,也就是永禄四年,景虎以关东管领的名义,集合了关东诸侯共计十一万五千兵马,大举讨伐“逆臣”氏康,围困了河东雄狮家。此后在八幡宫举行了关东管领的正式就职仪式,景虎接受那位胖五郎的家姓,又拜领“剑豪”将军义辉赐予一字而改名“辉虎”。那天,曾经的关东管领满脸啼笑皆非地戴着一顶类似的奇怪帽子,迎辉虎为养子,让他继承自己的一切。此后,这位啼笑皆非的孤独之人剃发归隐,自号光彻。

    据说关东宿将资正大人对谦信有这样的评语:“谦信公之人品,八分乃贤者,二分为恶人。恣肆怒气,行事怪异,是其‘恶’;除此而外,勇猛而无欲,清静而无邪,廉直而无私,明敏好察,慈惠待下,喜闻人谏等,是为其善。虽有微瑕,不足掩其辉,实乃绝世罕有之良将。”不管怎样,那个年代这些英豪们的事迹,总能感动一代又一代的人们。

    我望着眼前这位头缠白绢、只露出双眼的小僧景虎,脑中想到的是我那个时候知道的谦信大人。

    我激动地等待他取下白绢,好让我看清他这个时候的样子。不然我那么辛苦地穿梭往来于八幡阵去拿酒是为了什么?就想看他喝酒时候露出来的容貌。

    可是没等我看清,八幡阵又有变动,蓦地随着数名青秃老者抢攻之势,幡影骤转急密。

    景虎拍出一掌,将我推开,他抱着酒瓮只一翻身,便从青秃老者掌影间隙荡转而过,只见幡影晃动之丛,他捧坛畅饮的身影不时出没。任凭一众青秃老者怎般掌影纷飞,也沾不到他片袂。我隐约看出他所使用的身形步法似乎正是先前所教我的那九步之诀,可是变化之妙,一时却无法悉数领会,只觉其中精奇之处,委实不可言状。

    便在我看得眼花缭乱时,景虎抱着酒瓮又回到我跟前,只似轻描淡写的说:“牵一发而动全身,无动而无不动,此乃阵形步法之窍。”虽然我一时听不明白他所言所意,不过看他身后几个青秃老者已经跌离幡阵之外。

    黑发垂背之人拾起别人踢过来的剑,瞧了瞧踢剑之人,见是那青秃猛汉,他微一颔首,目光又转觑怀抱小孩站在人群里的泪目女眷,随即腕链锵然微振,提剑斜指小僧背影后,涩然道:“景虎,这里人多得很,打不完的。你要悉数拔幡,还不如专注于只破一个阵眼。”

    青秃猛汉眉一皱,抬刀指向泪目女眷,冷哼道:“晴宗大人,你的立场在哪里?在景虎那儿,还是在这儿?”

    景虎转面而觑,似亦看出黑发垂背之人的处境,说道:“多蒙指点。原本我是要把这里每一面幡都拔了,既然阵中已换上了关东各家的前辈朋友们在守幡。诸位处境我都理解,你们尽管出手无妨。”我忍不住小声说:“如果还是要悉数拔尽八幡,那就变成你一个人打关东各家诸侯了。”

    垂发大汉看到了景虎当下所面临的窘迫处境,不由得意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是为救关东各家而来的吗?现下变成什么情势了?你要破我的阵,就得跟他们打。”我听着心感懊恼:“不得不说,纲成这个家伙还是很精的。看来他还不只是个莽夫来着。”

    景虎蹙眉道:“我当然不会改变初衷。要打只跟你打!”垂发大汉变色道:“那你就破不掉我的阵了……”话声未落,倏地只见景虎将左手抱的酒瓮朝他当头抛来,垂发大汉连忙后退,不意景虎已在面前,肩膀发力,将他撞跌开去,随即手又接住酒瓮,抱在胁下,说道:“你所在之处就是阵眼。”说完,拔掉那根幡,飕然朝垂发大汉胸前投掷而出。

    垂发大汉双手忙接,虽绰握那根飞掷而来的幡,去势奇疾,却刹不住,仍往后连退多步,直至台边,用一只脚蹬在台柱子上,耳听得木桩咔嚓折裂,勉强刹停一幡飞撞之势。

    景虎只瞥一眼,环扫众人,索然道:“阵破了。”随即仰脖饮酒,于刀枪围伺之间掩不住那一身的寂与冷之气。

    我仿佛听到他饮毕自吟:“岁月只是如梦中,荣耀岂及一杯酒;生不知死亦不知,一睡醒来繁华尽。”

    一根沉重的铁棒从台边架子上抽出,发着刺耳的磨擦声。垂发大汉飒然掷回幡杆,随即握棒在手,从乱发间隙抬起血红之眼,桀然道:“那就咱俩开打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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