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雾隐幽篁-《一碗茶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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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开之时,信幸也和他的两个手下坐回棚屋角落,试图扮成藤索仍然缠捆的样子。不过,进来的人看也没有看他们,只朝我上下打量。然后说道:“这位夫人,请随我来。”

    我不知他们要带我去哪里,走到门边,转面朝留在棚屋里的人望了一望,蹙眉道:“那……他们呢?”

    门畔一个笠沿低垂的人冷哼道:“至于这几个,恐怕其中有的要浸猪笼,其余的要拿去喂猪。”

    我听了心中一惊。有乐忍不住问道:“那……她呢?”

    最先打量我的那个人也是竹笠遮颜,一只手珠链缠绕,垂在袖下。此人一迳从笠影下打量我,看到我目光中的不安之色,便说:“夫人且随我来,此间主人有话要问。”我听见有乐小声说:“你不要跟他们去。我怕他们要带你去糟蹋……”

    信幸在屋角突然发问:“此间主人是何人?恕在下孤陋寡闻,我只知道这一带自来属于大膳大夫家的地头,没听说过换了主人。”

    门畔那个笠沿低垂的人冷哼道:“那是你孤陋寡闻,自从三河兵犯境,此间已换了主人。难道你们这些三河的狗腿子反倒要故作不知?”

    随着有乐朝那边悄使眼色,门后缓缓立起一人,形象庄正,不顾眼圈黑和鼻子被门磕青,眼光慨然的道:“他们不是三河的狗腿子,却跟我一样,乃是传说中的忠臣义士来着。你不要冤屈了好人!”说着,伸鼻子凑近那笠沿低垂之人后颈,这里嗅嗅,那边闻闻,又眨了眨眼,作回忆状,随即站到那笠沿低垂之人肩后饱含深情地吟咏道:“江城守望,盼亲归兮。却胡不归,盼兮盼兮……”

    有乐他们听得不由一齐打了个激灵,我也正自乱冒细皮疙瘩之际,只见那黑眼圈之人又转到笠沿低垂之人另一边,探眼往笠檐下瞅来瞅去,口中且吟:“高野山下,弃婴悲兮。入僧门兮,不见母归。几岁那年之秋兮,只见一面亦难忘兮……”我们听得直冒疙瘩,就在最难熬时,啪一声门响,又把他磕倒门后跌坐。

    那笠沿低垂之人再往门后用力又磕一下,才转面懊恼道:“这家伙到底有什么毛病?”

    “哇啊,下手这么狠呐?”有乐瞠然道:“你不是他妈吗?”

    那笠沿低垂之人再顾不上自掩行藏,一时气恼,竟就自掀了竹笠,把一张年轻标致之脸伸过来给有乐看清楚。“那家伙少说都有五十,你觉得我像他妈吗?”

    “没有,他只是看上去衰老,其实很不成熟。”有乐指着门后那厮,正说之际,忽见面前那张脸蛋清秀,一双星眸透着精灵古怪之气,原来是个年龄很轻的姑娘。有乐不由傻眼道:“咦,你怎么不是他妈妈呀?”随即哎呀哎呀叫苦,那姑娘拿刀背敲他脑瓜,恼道:“还说?你看我有哪一点像生过这么大的小孩的女人?”

    有乐自亦摸不着头,赶紧捂着脑袋,转面问道:“你们不是说……”信幸坐在屋角点头道:“对呀,这就是敲你头的女人呀。瞧,她还在敲……”

    有乐忙挣扎着转身去察看那姑娘的手,错愕道:“咦,有青玉镯。且少根手指,先前就是你不停地敲我的头,这倒没错,可是……”那姑娘被他掰袖硬是看到了断指,欲掩不及,更加气恼,拿刀朝他头上正要使劲敲落,忽簌一声响,正信已甩落身上假装捆绑的藤索,晃身欺将上前,啪一掌打掉那姑娘手持之刀,将她擒腕反拿,推到一旁,在光线照映下看清她的模样,不禁纳闷道:“怎么变年轻了?”

    有乐在旁眨着惑眼,忙不迭地问道:“你不是喜好更嫩的吗?她究竟是不是你老婆啊?你竟然有这种老婆,我看老天也是太爱你了。”

    那姑娘气苦道:“啊?我不但有个那么大的小孩,还有个这么老的老公?你们真是太欺负人了……师叔,师叔,我们非把这些老家伙全扛去浸猪笼不可!”

    有乐在她腮边舔着嘴笑:“你既已落入正信这老家伙之手,现下喊师娘都不好使了,还叫什么师叔?况且我不是什么老家伙,甚至有可能是这几个老家伙里边唯一可能最年轻的人。”说着,朝那姑娘自揭脸皮,还眨着眼乐:“你看我有多英俊?足以使你一见之下,立刻叛变你同伙,加入我这边了吧?”

    那姑娘哪里敢看,闭着眼睛大叫:“师叔!师娘!这里有个妖怪,他……他竟然把自己脸撕下来了……”

    “妖怪?”有乐不由一怔,随即郁闷道,“我长得这么英俊,你说我是妖怪?太不识相了!正信,揍她,然后她师叔就出来了,你就揍她师叔,接着她师娘出场,你再揍她师娘,最后她师公出来,咱们就……”

    正蹦着舌儿在说得欢,只见许多竹弓竹弩纷围而至,正信不得已又放开了那姑娘。

    那姑娘挣身得脱,先给正信一脚,又敲有乐一下,才溜去竹笠遮颜的那人之畔。正信捂胯忍痛抬头,只见面前之人一袭青白相间的布袍,一只手珠链缠绕,垂在袖下;另一只手却背于腰后。

    有乐捂着头,只见那姑娘朝屋角最阴暗处一个缓缓走近的瘦小身影叫唤道:“师叔,这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呀?你看要不要这就把他们全扛去河里浸猪笼?”

    在我们愕然的眼光注视之下,那瘦弱之人越众而出,朝那姑娘微微颔首,说道:“青篁,你太喜欢看人浸猪笼了。不过这几个,我看暂时还不需要。除了个别,我还在考虑……”见他目光投来,正信不禁低哼道:“我早疑心棚屋中必有内鬼,没想到竟然是你!”那瘦弱之人指着他,说:“经过我卧底了解,已探知你是三河的人没错。”随即转眼另觑,没等他目光投来,有乐先已唾骂出口:“你这个王八蛋!你哪有一点像人家那么清丽脱俗的竹林姑娘之师叔?”

    那个名叫青篁的姑娘闻言,脸上微微泛过一抹红晕,慌忙垂下眼睫。听见她师叔说:“这个家伙是清洲的纨绔子弟,身份很值钱!暂时还不需要浸猪笼这么浪费,须留下来干一票大买卖……”有乐听闻暂时还不需要浸猪笼,似感宽慰些,随即又得意道:“知道我很值钱,就要对我好些,不要再让我住在这个棚子里面。而且我还要吃好的喝好的。”那个名叫青篁的姑娘道:“可不可以把他关去猪圈那边?我去喂猪的时候顺便喂他……”有乐忙改口道:“不不,还是这间住习惯了,不需要再换地方啦。随遇而安是我的一个美德……”

    那瘦弱之人转面望过来时,信幸身后名叫佐助的那人先冷哼道:“我早疑心你是雾隐上人。”正信闻言一怔,只见那瘦弱之人走去光线照映之下,徐徐转面,目光沉鸷地环觑众人,颔首道:“雾隐而闻雷动,豹泽或藏潜龙。什么是雾隐?典出《列女传》卷二‘贤明传’,南山有一种黑色的豹,可以在连续七天的雾雨天气里而不吃东西为了长出花纹,躲避天敌。后因以雾隐指隐居伏处,退藏避害。”

    他叹了口气,随即吟诗句:“元代王恽《李相师诗》曰‘雾隐云驤虎豹文,眼中历历说承恩。’”走到我跟前,若有所思地又吟出一句诗:“宋代叶适《罗袁州文集序》曰‘蔚豹之泽必雾隐,孔鸾之舞必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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