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大漠孤烟-《一碗茶的岁月》


    第(3/3)页

    “跟比我年长许多的男人成亲之后,我悉心服侍他,从此只盼他对我好些。”我娓娓述说道,“谁知造化弄人,我刚死了这条心,好不容易让自己就此安定下来,不再日夜空盼。有身孕之后,更不指望再回到先前的丈夫身边,唯有强自收拾了心情,正要好好跟另一个男人恩爱过活,谁能料想后来我丈夫又把我夺了回去。这样一波三折,岂止尴尬无比,更叫我羞愧到痛感没脸去面对他……因为我觉得自己背叛了他,而他却没有辜负我,最终还是救了我回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男人,竟肯不畏艰辛又将妻子从强虏之手救回来,而且并不嫌弃。”

    有乐捶胸不已:“悲愤啊!”宗麟皱眉道:“你入戏太深了。看戏就当戏看,你入那样深干什么?”

    “包办婚姻是罪恶的,”有乐对我悲愤地说道,“我的婚事就是非自愿,让我哥他们硬推进去洞房的。使我从小就不幸被老婆折腾……没想到你也给人包办,抢去被迫结婚,遭那老男人的哥硬逼跟他弟弟圆房,还因而身怀六甲,竟然甘心从了他。听了你诉说的不幸遭际和可恶的深入情感变化剖析以及细致的内心反应解说,简直令我气愤到发指!”

    越说越气不打一处来,就伸手指去戳了宗麟一下。

    宗麟瞥他一眼,鄙夷的说道:“你这家伙入戏太深了!她明明演绎的是别人的遭遇,又不是她真的去嫁人,那都是戏,你急什么?还真的咬破自己嘴唇出血啦?竟有这么脆弱,我鄙视你!”

    “被爱人抛弃是很痛苦的,”我回想道,“当初我也有一种莫名的气愤,觉得自己被心爱的丈夫抛弃了。为什么他一直不出现?这么久了还不来找我?被别的男人抢去许多天了,他怎么不来救我?他再不来搭救,我就有身孕了,难免要怀上别人的孩子。虽然明知他要救我这简直是不可能成功的事情,我也知道毕竟势力悬殊,要想再回到他身边根本无望。而且我百般设法求别的男人帮忙打听到他已逃去无踪,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甚至我还屡番央求那老男人放过他,不要再追杀他,我低声下气恳求那老男人劝阻其兄弟族人别再追杀他,为此我愿意对那老男人百依百顺。其实我内心深处也盼着深爱的丈夫别为了我而以身犯险,不要为了救我枉然送命,然而即使明白这些,也仍是愤怒和伤心。饱受屈辱和痛苦之余,更绝望是多日之后发现竟已有了身孕,丈夫迟迟没有及早现身来救我,以致我身不由己,反而跟别的男人已珠胎暗结,终于怀上别人的骨肉。那时更感觉自己快要气苦到发狂了,不禁产生自暴自弃之感,想到反正就这样了,命运使然,事已至此,索性不再去想丈夫,抱着就此嫁狗随狗的念头,竟忍不住疯狂地跟那个强占我为妻的男人加倍热烈地欢合,心想毕竟这个男人已成为我老公,并且他还是我腹中孩子的父亲,我既然被他们族人婚配眷属于他,早已成为他的女人,从此就不再抗拒与他交好,任凭怎样纠缠不休亲热缠绵也没抵触,甚至甘心情愿跟他没日没夜地厮混胡闹,就像这样作贱自己身子能够报复谁似的。不过他也确实会哄女人,似乎老于此道。毕竟我少不更事,从没见过如此花样百出、擅长讨女人欢心的家伙……”

    有乐听了之后越发气苦道:“不行,我又要吐血!”宗麟叹道:“唉,人生是有很多无奈的,总有数不清的酸甜苦辣,纵然以为再不是滋味,其实也是百般滋味在心头。看了历史上这些苦命鸳鸯的经历和遭遇,你们总该明白,真实的人生不像戏里那么多虚假的美好……”模样年轻的黑衣人瞠目结舌了半天,忍不住说道:“不过我很佩服你们的豁达与开朗,居然能把如此可悲的事情折腾得这么欢乐。谁编写的这故事?”大家都指着宗麟。

    宗麟正色道:“这不是故事,是真正的史实。她跟老男人生下的那个孩子术赤后来世代统治的地方包括俄罗斯!”

    信孝闻着茄子,若有所思的说道:“然而我觉得那孩子也不一定就是她跟其他男人怀上的。毕竟她才被掳九个月……”宗麟啧出一声,转觑道:“杠精!又要抬杠是不是?当心我把你杠上开花,届时菊花开遍满枝头!假如你是女人,我把你只掳一日,都能让你怀胎,甚至不需要一天,就连半天也不需要,个把时辰都嫌长,一盏茶功夫我看差不多了,甚至不须一碗茶,仅只半碗便已足够使你怀上我的亲骨肉你信不信我真的这么有种?”

    模样年轻的黑衣人瞠然道:“他为什么这样嚣张呀?”有乐瞥宗麟一眼,郁闷道:“因为他本来就是个王。从四岁当大官,独霸一方许多年,后来成为人们所说的‘北九州之王’,一路嚣张到现在。”牵骆驼的黑衣瘦子在旁咋舌道:“难怪整晚都是他在咋咋呼呼,骂完这个打那个。虽说一身破衣烂衫,然而气场这样大,不像要饭的。”

    欧洲人的记述里,俨然把宗麟视为不亚于有乐他哥那样的伟大人物,但我觉得他很怪。而且他很像我小时候曾在河边见到的那个道士,不知是不是他本人扮演的。

    “不是,”宗麟摇扇说道,“我不当别人,只做我自己。连自己的角色都扮演不好,怎么扮演别人?”

    蚊样家伙在旁小声说道:“似是他。”

    宗麟瞪他一眼,亦自疑惑:“谁改动了我的叙事,怎么细节多少有所不同了?先前我就越想越纳闷……”

    “想是那小东西所为。”长利猜道,“它知道的大概比你清楚许多。毕竟它个小,能混进洞房,你呢?蒙古包里你没处藏身……”

    “纵然乍看上去叙述得轻松愉快,也难掩其中隐含的诸多辛酸与无奈。”有乐拭眼说道,“笑中有泪,百味杂陈就是这般感受。人生百态,实在令我太无语了!真不知道宗麟这厮伙同那小东西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就算明知那小东西一定是使了什么伎俩,依然被它幻惑到入迷,想想还真神奇!如此短时间之内竟能将咱们所有人一古脑儿忽悠进戏里去了,就好像瞬间一齐掉进坑……”

    “看来魔法是真实存在的,”模样年轻的黑衣人感叹,“来自古老东方的神奇魔法师们呈献出来的这一场令人仿佛身心皆入其境的戏,委实精妙非凡!”

    “帮我看一下,”我张嘴让有乐往里瞧,“我是不是掉了颗牙?”

    有乐瞅了瞅,说道,“没掉。不过你有舌苔噢!”

    我摸了摸舌,又问:“我脸有没肿跟猪头一样?”

    有乐摇头说道:“没有啊,很正常。素颜也有这么漂亮,你还真行噢!”

    毛发耷拉的家伙在旁转头张望道:“怎么才安静没一会儿,轰城的炮火又激烈起来了?”

    众人急催道:“别吵,赶快接着把故事说完!”

    六神无主般的从宿营地跑出来之后,找了许久,也找不到我老公的踪影,我终于跑不动了,突然无力的瘫坐下来。当时我觉得,天地茫茫,不知该何以自处?

    听闻荒漠里狼嚎渐近,就在这般万念俱灰之时,看见一个年少道士飘然走过,吟了一句似乎是诗。因见我在野地里茫然而坐,他就停步微笑问道:“出门一笑无拘碍。姑娘为何面色愁苦,孤零零一人跑出来徒自在外,凄清独味是何缘由?”

    我摇了摇头,心下奇怪这个异乡人为何会说我能听懂的话语。却不想回答他。

    “处士,你也在这儿啊?”有个缩头缩脑的蚊样家伙跟了过来,对那年轻道士说道,“她家里人找来了,为首那个胖小子就是她丈夫。看见了没有?一边骑马一边弯弓射鸟的那位有点肥的壮士接回老婆后立志不再让她受人这样欺负,他起誓从此只有进攻没有逃避,好男儿由而发奋图强,终于干出一番旷世事业……”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旁枝杂节,”有乐喷着红茄汁问,“后来你跟那小胖子怎样和好了?”

    “我跟他本来就是自小青梅竹马,虽然从前我更多的当他是自家兄弟一样的亲人,却也还算得上是相识相爱到长大。劫后重逢这么不容易,期间纵有种种曲折,既又得以相会,除了庆幸不尽,此外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娓娓地诉说道,“后来他发誓不再离开我,由于袭掠我的那伙人是他家族的世仇,因而他自感对不起我,使我因他之故,才遭人掳掠去吃了许多苦,又因他一时无力从世仇部落手上救回妻子,枉然让我被他仇家劫持到老巢受了许多罪,他为此责怪自己,一直怀着深深的歉疚与悔恨,以及失而重得的喜悦之情,毫无怨言地陪伴在我身边。即使我怀着别人的孩子,直到分娩、临盆之时,他也没有远离,心里再不是滋味也没有走开,见我生了个棒小子,还为我高兴。就这样不离不弃,耐心等着我回心转意。”

    宗麟唏嘘道:“去年被抢去一个,如今回来两个。这么一算也不亏,其实划得来。有收获好过一无所获,而且总算母子平安,身为丈夫,庆幸之余,当然高兴。”有乐在旁边听边吐血。

    我十九岁时,丈夫来迎亲。他说,早年一见面就爱上我,从此思慕。这份情感纵使历尽波折亦有增无减。

    宗麟从旁边的家伙手里取琴自拉,述说道:“铁木真九岁时,其父也速该引他出游,拟往诃额仑母家,拣一个好女郎,与铁木真订婚。行至山间,遇着弘吉剌族人薛禅。两下攀谈,颇觉投契。也速该便将择妇的意思与他表明。薛禅请他父子入家中,即命爱女出见,娇小年华,已饶丰韵。也速该大喜,问她年龄,比铁木真只大一岁。也速该亲视后称许不已,见儿子亦喜欢,便留下从马,作为聘礼。”

    在我的印象中,他似乎胆小,却又容易记住爱与恨。十岁那年我们订亲,他父亲也速该欲挈我同去。我父亲薛禅说道:“我只有些子女,现时不忍分离,闻亲家多福多男,何不将令郎暂留这里,伴我寂寥?亲家若不忍别子,我亦何忍别女呢?”也速该说道:“我儿留在你家,亦属何妨!只年轻胆小,事事须要费心照管。”我父亲薛禅说道:“你的儿,我的女婿,还要什么客气!”由于小时候一起玩,给我留下的印象果然是胆小而腼腆。我曾经以为这个比我年小的丈夫仍似从前那样胆小,因而被掳之后,对于他能来救我,并没抱有多少信心。我对不起他,因为失去了信念。

    他却觉得我委曲求全,为其余遭掳的家人忍辱负重,被迫跟别人生活并不算背叛。我毕竟自感羞愧,难以鼓起勇气面对他,只想躲避。那天我推开他,跑掉之时说:“我……我不是你妻子!”其实心里想说:“再也不是了!”

    但我无颜告诉他:“早就不是了。”

    “出来跑,”宗麟叹道,“总要还的。祸因他父母而起,这种孽债,没人比他母亲诃额仑夫人更明白!”

    我述说道:“因为此事,后来他母亲曾开解他。她也跟我推心置腹地谈过几次,她说原不打算贸然过问已经长大了的儿女之事,但这次是必须例外。还说我与她经历其实一样。然而不同的是结局,她恳求我重启心扉,再次接纳她儿子,让他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长利感叹道:“他毕竟是个胸怀宽广的男人,疼爱妻子,而且很听妈妈的话。”

    “这位女子嫁给皇帝时已经怀孕,皇帝不仅不嫌弃,还悉心照顾她孩子。”前边有个家伙笑言道,“她嫁给成吉思汗时,已经怀孕,皇帝不仅没嫌弃,还悉心照顾她生下的孩子。成吉思汗是一个明辨是非之人,他知道这不是孛儿帖的过错,因此选择了原谅她,不仅十分宠爱她,还将这个孩子当成自己亲生儿子看待。皇帝的新娘被抢,获救时已怀上仇人的孩子,这个皇帝真爽快,直接封后。妻子受辱生子,成吉思汗立下一个毒誓,差点灭掉东欧。这样的蠢故事我在西域早听烂了……”

    有乐他们闻声转觑道:“前边那个家伙看戏说话不停,真烦人!”

    信雄伸头看了看,小声说:“那个家伙很矮。”

    我留意到他们几个在那儿互使眼色。有乐先伸手去往前边那个家伙头上迅速凿了一记,然后飞快缩回。

    宗麟啧然道:“又玩这手?我小时候早玩烂了……”边说边探手从另一边卯了那家伙脑袋一下又疾收,装作聚精会神看戏。蚊样之人距离最为靠前,见大家纷朝他使眼色,就伸手也去敲了一记爆栗儿。

    那家伙吃痛转觑,怒问:“谁干的?”

    包括信雄在内,有乐他们一齐望着蚊样之人。前边那家伙站起身来,挥舞双刀。蚊样之人见势不对,连忙跑开,那家伙怒追而去。有乐张望道:“终于清静了,我们继续!”

    打跑了蔑儿乞部落之后,王汗作主,决定将我交还给原先的丈夫铁木真。由于我怀有身孕,丈夫陪我留在扎木合他们的营盘,直到我分娩。在那里住了一年多,才带我离开。

    途经一个令我不堪回顾的地方,见我抱着襁褓中不知世事的孩子,望了一眼路边那片沟洼,显然神情有变。我怀里的孩子不会晓得曾经发生了什么,但我细心的丈夫似有觉察,即刻走去看了看,俯身捡了只沾染尘垢的袜子,还找到一条破衫,瞧了几眼,似还记得那都是他并不陌生之物,却又轻轻扔回车内。他在那儿默立一阵,转身之时,脸色不好。

    我暗暗祈盼他不要看出那辆帐车内仍然留有我曾经在里面遭罪的痕迹。唯盼风吹雨打,能够多少帮着我洗去些许耻辱,不再犹有血污余痕残存在那里。

    “路沟边这辆破车就是你当初被劫持的时候藏身过的?”待我无语点头之后,我男人点火把投去,随即抱我上马,说道,“那就一把火将它烧掉!往事如烟,且让它随风消散去吧!”

    帐车在身后燃起之时,一骑绝尘。我在丈夫怀里悄眸回望,只见一柱孤烟越来越遥远,却似久久未散,直到坐骑远去,终于望不清。

    想起那位年轻飘逸的道人曾有一吟:“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