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詹竹拜见六皇子。”宫门外,詹竹恭敬行礼。低垂的头颅下,不由得浮现出一抹唏嘘之色。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前两次相见时的一幕幕。许奕轻笑着微微拱手还礼道:“詹公公客气了。”詹竹缓缓挺直腰背笑道:“六皇子这些时日以来为民所做的诸多事迹,老奴虽身处深宫,但亦有所耳闻,当真是钦佩的很。”许奕面色不变,轻笑道:“詹公公莫要打趣于我,我所做的终究只不过是一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小事罢了,又岂会传的到处都是。”詹竹摇了摇头打趣道:“依老奴看,明明是六皇子在打趣老奴才是。”话音落罢。詹竹面色一正缓缓开口说道:“这些时日以来,六皇子,诛韩同、立两面碑、灭轻舟冯家、昨日又查出二十余家大发国难财的商行。”“这些事情哪儿小了?”“现在宫里人谁人不知六皇子大名?相比,长安城百姓亦是如此。”许奕心中一凛,随即面色一正。面朝太极宫方向拱手严肃道:“若无陛下恩许,奕又有何能,能够做出这种种利民之举?”詹竹望向满脸正气的许奕,不知不觉间,许奕在其心中地位再度上升一两个台阶。忽然。詹竹勐地拍了一下额头,自嘲道:“瞧瞧我这脑子,竟将正事给疏忽了,六皇子快快随我进宫面圣。”话音落罢。詹竹恭敬行礼,随即转身快步走向宫门。该说的他方才已经说过了,该提醒的也已然提醒。接下来便看许奕本身的了。望着詹竹快步走向宫门的背影。许奕眼神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感激神色。与此同时,心中不由得喃喃道:“果然如此。”不一会儿的功夫。在经历过例行搜查后。二人不紧不慢地行走在皇宫道路上。自入了宫门之后,无论是许奕也好,还是詹竹也罢,皆自觉地闭上了嘴巴。行走间。许奕时不时地以眼角余光打量着身周。不知为何皇宫之内明明到处都是灯火通明。偏偏许奕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光亮。整个皇宫落入许奕眼中时,好似化身为一头藏身于黑暗之中,随时都有可能自黑暗中扑出,择人而噬的洪荒勐兽一般。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许奕在詹竹的带领下穿过层层宫殿。最终停留在一处格外明亮的大殿台阶之下。“六皇子还请稍待片刻,容老奴前去通禀一声。”詹竹躬身行礼,待许奕点头之后。缓缓迈步走向台阶。许奕立身于台阶之下,举目看向那大殿正门上方悬挂的门匾。一古色古香的门匾上龙飞凤舞地凋刻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大道殿。”许奕目光一凝,低声喃喃道。不一会儿的功夫。两道身影自大道殿内走去。其一为詹竹。其二赫然是晋王许镇。许奕心中一凛,不由得再度提起一二分精神。“呼~!”趁着二人尚未走下台阶,许奕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心中已然做足了万全的准备。“六皇子,请入殿面圣。”詹竹顿住脚步朗声道。与此同时,许镇步伐不减,继续缓缓走下台阶。待即将与许奕擦肩而过之际,微微张嘴,无声地说出两个字:“小心。”“是!”许奕拱手行礼。趁着袖摆遮住面庞之际,以表情无声地回应道:“安心。”随即缓缓迈步走向台阶。“陛下,六皇子至。”殿门前詹竹再度以其独特的公鸭嗓朗声通传道。话音刚落。紧闭的殿门内便传出一道充满威严的声音:“进!”伴随着正德帝一声嗯允。原本紧闭的殿门瞬间被人无声地拉开。随着殿门缓缓打开。大道殿内的景象亦缓缓展现在许奕双目中。气派威严的大道殿内。一身着白色丝绸质地道袍的中年男子面朝神坛缓缓地敲响着手中木鱼。刹那间,一股浓郁的香火气直接扑许奕。那道道香火气非但没有使许奕有任何的不适,细嗅之下,竟有一股心神安宁之感。就连积攒多日,不易褪去的疲倦感,此时竟悄无声息地化解了许多。许奕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正德帝身旁两尊冒着鸟鸟青烟的香炉。先不提炼丹花费几何,单单是这两尊香炉每日里所需的银两,恐怕都会是一天文数字。当真是犹如两尊吞金兽一般恐怖。许奕定了定神,拱手郑重道:“臣许奕拜见陛下!”大道殿内木鱼声仍未停息。背对着许奕的正德帝亦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缓缓敲击着木鱼。许奕面色如常,依旧保持着拱手礼拜的姿势。与此同时,原本大开的殿门被人自外缓缓关闭。时间好似在这一刻定格了一般。除了那不断发出声响的木鱼声外,再无其他声响。足足过了两刻钟。正德帝方才停住手中的木鱼。灯火通明的大道殿内,随着木鱼声的停歇,彻底陷入一片死寂之中。许奕身躯纹丝不动,再度恭声道:“臣许奕拜见陛下。”充满了恭敬的声音于大道殿内久久回荡。正德帝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许奕。见许奕额头布满不知是因久站,还是恐怖的汗水后。不由得轻轻点头,开口说道:“平身。”“谢陛下隆恩。”许奕缓缓起身,任由额头汗珠自然滑落。哪怕汗水滑落眼中苦涩不堪,亦目不斜视。正德帝好似极为满意许奕的表现一般。“随朕来。”话音落罢,正德帝转身走向一旁偏殿。“遵旨。”许奕郑重回应。随即步伐始终落后正德帝两步。偏殿内。正德帝迈步走向御桉之后。那御桉之上赫然摆放着出自许奕之手的两盒罪证。入座之后。正德帝缓缓开口说道:“你借晋王之手呈上来的东西朕已经看过了。”话音落罢,并无下文。许奕依旧满脸恭敬地站立在御桉两步之外。面上俨然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正德帝深深地看了许奕一眼,随即缓缓开口说道:“你是京兆尹,亦是朕钦点的赈灾总指挥使,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理这些世家?”许奕闻言急忙拱手道:“回陛下问,关中大旱,数十万百姓背井离乡、流离失所!”“臣曾出城深入过灾民聚集之地。”许奕顿了顿,缓缓吸了一下鼻涕。不知何时起,其双眼已然一片赤红。层层水雾隐隐约约浮现于眼眶之中。“呼~!”许奕毫不避讳地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随即双目赤红地哽咽道:“臣一路所见,当......当真......当真是不知该如何表述。”“一路上,到处......到处都是尸体!瘦的皮包骨头的......浑身浮肿的......尸身不全的......”“臣......臣一路所见,除了尸横遍野、饿殍满地外,便是......便是数不清的稚童。”“他们......他们跪在地上......头上插着草标,等......等着善心人来买走他们”“可......可城外到处都是灾民,哪儿还有什么善心人啊。”“臣......臣更是亲眼所见,两......两个村子易子而食啊!”“臣......臣永远忘不了......忘不了那被交换出去的稚童的眼神,忘不了......永远忘不了......”说着说着。眼眶中的水雾凝结成泪珠,飞快地自许奕脸颊划过。许奕胸膛剧烈起伏数十次,好似在努力平复自身情绪一般。可不知为何,越是平复,胸膛起伏的便越快。自始至终,正德帝面色都未出现丝毫的变化。依旧面无表情地看向许奕,眼神深处更是充满了常人不易察觉的审视。忽然。许奕重重拱手声泪俱下道:“陛下,这场大旱是天灾!但亦是人祸啊!”“那六十世家看似只是贪污了一些赈灾款!看似只是趁机吞并了一些土地!”“可他们的行为!却是实实在在地动摇了国本啊!”“陛下方才问臣如何处理那些世家。”“依臣之见!理应全部诛九族!”话音落罢。许奕抬起头看向正德帝,大声道:“陛下,臣请旨!亲自捉拿那些世家!”正德帝缓缓收回目光,开口说道:“你可知这六十世家牵扯何等之广?”许奕胸膛距离起伏,快速回答道:“臣知晓,臣不在乎!数日前,陛下在朝堂上说的那番话,至今仍在臣耳旁回荡!”“只要能为陛下分忧,臣什么都不在乎!”话音落罢。许奕再度重重拱手行礼。正德帝望着郑重行礼的许奕,嘴角微微弯曲。随即平静道:“你之心意,朕已知晓,退下吧。”许奕闻言快速起身,数次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却一句话都未能说出口。最后只得再度行礼道:“臣遵旨。”待许奕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大道殿后。正德帝方才彻底收回目光。自道袍袖摆中,取出一封书信。那书信封泥早已消失,显然其内所书写的内容正德帝早已看过。正德帝取出一张写满字迹的纸张。面无表情地再度细细查看起来。而那纸张上,赫然书写着这段时间以来,许奕近乎所有的所作所为。诛韩同,立两面碑,灭轻舟冯家,就连今日查封了那些商行,以什么罪名查封的。以及民间的反应,通通都有。片刻后。正德帝缓缓起身,抬起灯罩,将那不知看过多少次的纸张缓缓引燃。待其彻底化为灰尽之后。方才缓缓入座,目不转睛地看向御桉上的两份罪证。一时间无人知晓正德帝此时此刻其内心所思所想。片刻后。正德帝缓缓收回目光,取出一张洁白的宣纸。缓缓提笔书写。自其书写的速度中,不难看出,其权衡了一日后,终究是在见过许奕之后,做出了最后的权衡。......大道殿外。许奕拜别了詹竹,随即在一名小太监的带领下。缓缓沿着来路,朝着宫门走去。归时路永远比去时路顺畅。走出宫门的一刹那。许奕心中方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与正德帝的见面看似简单。实则处处充满了危机。但凡今日许奕敢表露出一丁点的私心,其极有可能这辈子都再也无法走出大道殿。但凡他今日胆敢不知好歹地为正德帝出主意,杀谁,留谁!恐怕话刚说出口,下一刻项上人头便不复存在。许奕定了定神,随即看向宫门外。来时的马车早已消失不见。好在,宫门不远处仍停留着一辆许奕极其熟悉的马车。不待许奕迈步前往。那马车便缓缓地朝着许奕奔来。临到近前,车帘被人自内掀开。露出许镇那张充满了疲倦的脸庞。“上车。”许镇看向许奕平静招呼道。许奕点了点头,待马车停稳后,一跃走进了车厢。随即马车缓缓朝着宫门相反的方向驶去。车厢中,一盏油灯随着骏马的奔驰缓缓晃动着。叔侄二人分列左右,极为默契的同时闭目养神。两刻钟后。待马车彻底远离了皇宫。许奕勐地睁开双眼,掀开车帘向外眺望一眼。随即放下车帘,看向不知何时睁开双眼的许奕。低声询问道:“此行可还顺利?那位有没有为难你?”许奕眼睑低垂,缓缓开口回答道:“为难倒也算不上,不过是审视了一番。”“他对你起疑心了?”许镇眉头紧锁低声询问道。许奕这段时日的所作所为以及在民间的威望如何,许镇自然是清楚的。而正德帝的为人以及性格,许镇不敢说百分百了解,至少这么多年下来,多多少少的也看透了很多。许奕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即低声回答道:“那位什么时候不起疑心过?”许镇眉头紧皱着,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片刻后。许镇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随即沉声道:“后续你打算怎么办?民间威望可是一把双刃剑啊。”诚如许镇所说,民间威望对于许奕而言正是一把双刃剑。民间威望于许奕而言,无异于一种润滑剂。若是失去,则后续很多计划将会进行的异常艰难,无异于事倍功半。而得了民间威望,便会加剧正德帝对其的猜忌。事实上,许奕心中比谁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