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莫长川虽然记住了这个道理,却未能成功建起那一条通向乐观的路。 “其实……我知道你一直听着一首歌……”钟潮生仿佛自言自语。 莫长川微微一怔,抬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心底的秘密猝不及防地被揭穿,她的眼里似乎泛起了一阵涟漪,显得有些震惊。 “真的十分抱歉,这是有一次你还在住院的时候我看到的……”钟潮生自己也有些茫然,为什么要突然对莫长川提起这件事。他答应郑伯的聘用是因为知道莫长川与妹妹曾经发生过矛盾,他想知道真相,想确定她是否与妹妹的死有关。然而从他这半年多与莫长川的接触看来,她的性子温和,似乎不太可能轻易与人起冲突;又或者应该,她所患的病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对很多事情都会有自罪福如果她真的与妹妹起了冲突,并且直接或间接导致了妹妹自杀,那么她知道的话一定会十分在意,甚至是非常不安,又或者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给别人带来了困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心安理得地过她的日子。 “后来我因为好奇找了那首歌来听,我当时就想……你的内心也许相当痛苦吧,不然怎么会有与这首歌歌词那样的想法……”这些话憋在钟潮生的心里已经有一段时日,他曾经觉得,这是莫长川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他应该当做没看见过没听过。然而每当想起深受抑郁情绪影响而导致轻生的妹妹,也许曾经也与她一样在生死的边缘挣扎游走,他也不禁生出恻隐之心,想要伸手拉她一把。 莫长川静静地听着这些话,心中顿觉五味杂陈——不是因为钟潮生窥探了她的心思,而是忽然间好像有人懂得自己的真实感受,这让她既吃惊又难过。她极力隐忍着内心如潮水般汹涌的悲伤,却无论如何也难以阻挡它倾泻而出。即便她从前曾经在钟潮生或者郑伯面前表露出来过,但与这首歌一样的想法却是她一直以来死守的秘密。她觉得自己不被最亲近的人所爱,也日渐厌恶懦弱无能的自我。这些复杂的情愫如同缠绕在一起的毛线,紧紧地勒在她的咽喉处,只要哪轻轻一扯,便能让她放弃生存下去的希望。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钟潮生伸出手来,轻轻地为她抹去了眼中即将掉落的泪。“我不想看到你跟我妹妹一样,因为一直压抑自己而走上同样的路。你可以……告诉我吗?” 这句话就像是一颗被发射出去的子弹,瞬间击溃了莫长川的心理防线。她怔怔地望着钟潮生清澈的双眼,看着它们从夜空中明亮的星星,变得如同晚上窗外模糊不清的万家灯火,她竟突然之间失声痛哭起来。 五年了……这五年以来她几乎每都会问自己:“什么时候该结束我这不堪的一生?”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第一次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她便已经毫不犹豫地将它付诸行动。然而这毕竟是一时起意,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因此她的异常行为被火眼金睛的郑伯察觉到了,在她尚未实施成功之时便已经被制止;从那之后郑伯几乎是寸步不离,无时无刻都盯着她,生怕一转身她又会不死心地作死;而后她尝试过了好几次,在她每次以为郑伯有事要忙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还是“很傻很真”——哪怕郑伯不在,他也会让老刘或者其他信得过的人帮忙盯着,确保自己不在的时候莫长川不会出什么乱子。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有两年多,直到服用的药明显起效,让她的情绪趋向稳定,郑伯才终于解除了所有的警告,稍稍放下心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候的自己折腾得太厉害,似乎自那以后郑伯的身体就大不如从前,偶尔也会看到他偷偷吃药。他是董家的老仆人,到了莫长川出生的时候,他那在董家老宅工作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他跟随着董忆茹来到莫家,董忆茹和莫长川就是他唯一的亲人。后来董忆茹病故,莫长川患病,对于他来也是十分沉重的打击。他劳心劳力一辈子,看着她们长大,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和外孙女一样。莫长川从就由他照看,对他的感情也是如同家人一般。因此看到郑伯被自己折腾得心力交瘁,她哪怕对自己毫不心软,对郑伯却是不得不妥协了。她想着,如果治疗那么多年还是没有效果,最坏的结果还是不可避免的话,那就等到郑伯百年归老之后再去做一直想做的那件事吧,毕竟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位真心疼爱着自己的人,总不能让他经历两次白发人送黑发饶伤痛。 钟潮生默默地给莫长川递来纸巾,他知道要让莫长川放下所有疑虑不容易,她毕竟已经把“真我”封闭起来那么久,一时半刻是不可能对人敞开的。她不像妹妹那样,从就与自己相依为命,因此对自己也有着绝对的信赖;而他相信,莫长川虽然也信赖郑伯,但为了不让郑伯担心,与那首歌一样的想法,她也绝对不会告知;而莫长川对自己,那更是不可能超越她对郑伯的信赖感,只不过她自己并没有预料到,她内心潜藏那么久的想法会有被别人窥探到的一而已。 “我……不知道……从何……起……”擦干净脸上的泪水,莫长川带着浓重的鼻音断断续续地道,“我……磕巴……不清……” 钟潮生叹了口气,温柔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背表示安慰:“没事的,只要你想要出来,那就慢慢,我听着,如果有疑问我会记下来整理清楚。”他用纸巾给她擦去眼角不停溢出的泪水,“如果不清楚也不要紧,你需要的是倾诉,我可以安安静静地倾听。若你内心也有一只恶魔,你把这些闷在心底的事情出来了,它就会失去养分,不会继续长大,也没有能力继续控制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