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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一路攀爬到了十月,昆明的老百姓迎来了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每逢佳节倍思亲”,对于联大的同学们来说,久别的亲人们都远在千里之外,团圆既是妄想,思乡之情较之往日则更为深切。联大的女同学们可以四处游荡,观西山,赏滇池,在山水之间排遣思乡之情。联大的男生们却一如往常,仍旧重复着每日枯燥的的军训科目。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日结束了连绵不绝的阴雨,迎来了数日来难得的晴天。一早,廖灿星就照例跑去书报摊,她本不报什么希望,可报摊老板一见她便扬起手中最新一期的《云南日报》,嘴里大声嚷着:“出来了!出来了!”廖灿星的心剧烈地跳动着,等了这么久,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匆忙拿了报纸,廖灿星将报钱往成摞的报纸上一丢,等不及找零就跑远了。廖灿星跑到一颗高大的尤加利树下,背靠着粗大的树干坐在了地上,她把手紧紧按在胸口好一会儿,试图平复自己狂乱的心跳。微微颤抖的双手终于翻开了报纸,第四版最右侧自上而下赫然写着“西南联大1938年度录取名单”的标题,标题左边一整版都是密密麻麻的名字。廖灿星的眼睛在一个个名字上匆匆掠过,很快她就在“中国文学系”左边第三排看到了“廖灿星”三个字。廖灿星直盯盯地看了好久,白纸黑字,那确定无疑是她的名字。没错,她考上西南联大了。廖灿星仰头向天空望去,灿烂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荫照进她的双眼,她将头靠在树上,微微眯起眼睛,心满意足地笑了。一瞬间,廖灿星的脑海被各种各样的思绪所填满,那些她曾不肯放任自己的幻想好像逐渐膨胀的气球一般叫嚣着,昭告着自己的存在。她想象着他亲昵地叫他“灿星”的样子;想象着他跟她在一个教室,坐同一个课桌上课,手肘不经意间的微微碰触;她想象着他们并肩走在路上,他接过她的书包,轻轻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扣;她想象着他们一起吃饭,她可以恣意地将不喜欢的菜丢进他的碗里;她想象着夜晚的小巷中,他身前的影子比她足足高出一大截,她蹦跳着去踩,而他奔跑着闪躲;她想象着有朝一日,绪衡姐、青恬姐、贺础安和胡承荫学长都来参加他们的婚礼,周先生和曾先生亲自为他们朗读证婚词,祝福他们百年好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或许是从他在火把节在马上救下她,还为她赢了一只羊开始,或许是从他将醉酒的她背在身上任她撒欢开始,或许更早,从蒙自初遇之时他将她从南湖中救出时开始……她就已经动心了。如今,她终于有资格平等地跟他并肩站立在一起。如今,她终于可以对他说出她最想说出的话了。我要去找他!现在就去!廖灿星站起身来,顾不得拍去身上的尘土,迈开大步向前跑去。廖灿星一口气跑到了中央军校的门口,却被两名持枪的卫兵拦住,一位中年教官见状过来询问,廖灿星跟那教官轻轻说了几句,教官立马露出谦卑的笑容,一个眼色过去,两个卫兵便噤若寒蝉、肃立放行了。此刻操场上正在进行的训练科目是军体拳,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来,明明已是十月,一番操练下来,同学们已然是汗流浃背。军帽里头又闷又热,头顶沁出的的汗水流进眼里一阵蜇痛,陈确铮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确铮,你快看,是谁来了?”身后的贺础安小声叫道,惊讶与兴奋溢于言表。陈确铮微微睁开眼睛,看清来人之后,瞬间瞪大了双眼。廖灿星跟教官站在一起,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四目相对时,廖灿星伸手将头发拢到耳后。那中年教官大喊一声:“谁是陈确铮?出来!”看到廖灿星,陈确铮的第一反应是有些纳闷,如此警备森严的军校廖灿星是怎么进来的?当他看到她身旁那位层级不低的教官客客气气的样子就立马明白了。这有什么难的呢?廖灿星只要报出父亲廖卓昂的大名,再高规格的接待也都顺理成章了。陈确铮微微皱眉,随即摇头轻叹,苦笑一声。明明已经决定认命,又何苦再纠结呢?陈确铮朝廖灿星小跑过去,以板正的军姿站在了她和教官的面前。“我有话想单独跟他说。”那教官颇有些尴尬地咳嗽了几声,讪笑着快步走开了。廖灿星将手里的报纸递给陈确铮,身板儿挺得直直的,头仰得高高的,一脸的志得意满、洋洋得意。“你看看,在第四版!”陈确铮微微扬起嘴角,他双手展开报纸,很快便在联大录取名单上找到了廖灿星的名字。一路奔来的时候,廖灿星就在心中暗暗猜测陈确铮得知她考上联大后的反应,只见陈确铮脸上波澜不惊,并无一丝意外的神情,他将报纸整齐地折起来,朝廖灿星伸出了右手。“恭喜你考上联大。”廖灿星看着陈确铮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眼珠儿转了转,毫不迟疑地伸手握住。即便是松开手,陈确铮掌心传递过来的温度仍旧熨帖着廖灿星的心。一个人的手这么热,他的心想必会更加炽热吧?“我记得你答应过我,要是我考上联大,你就给我一个奖励。”“你想要什么奖励?”陈确铮双手插在裤袋里,歪头微笑着看着她。廖灿星狡黠一笑,高高地踮起脚尖,双臂圈住陈确铮的脖颈,撅起嘴巴结结实实地在陈确铮的唇上亲了一口。“啵”的一声脆响。操场上的口哨声和起哄声瞬间响成一片,所有的人都在兴致盎然地瞧热闹。这一吻太突然,又太鲜活,让陈确铮的灵魂出窍了三秒,他愣了一下,随即便摇摇头,笑了。廖灿星红着脸,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大声说道:“陈确铮,我喜欢你!我想让你做我的人!你愿不愿意?”一阵更大的起哄声过后,那群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都安静了下来,眼前一出罗曼蒂克的戏正演到关键处,没有人愿意错过。众人都在引颈屏息,人群中的贺础安却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胸有成竹、作壁上观的悠然姿态,他知道廖灿星这一波强烈的攻势下来,陈确铮怎么可能招架得住?他这棵铁树肯定是要开花了!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贺础安一想到廖灿星这大小姐的做派以后肯定够陈确铮喝一壶的,他就忍不住偷着乐。身旁的人不禁纳闷地看一眼,没有人知道他在笑什么。“做你的人?”陈确铮的语调有一丝玩味和调侃,还暗藏了不易察觉的喜悦。“没错,你做了我的人,你以后就归我管了!有我保护你,以后就谁也不敢欺负你了!”廖灿星心里虽然已经笃定,还是控制不住地开始慌张,可仍强迫自己直视陈确铮的双眼。她想探究陈确铮眼中的深意,一瞬之间,却觉得自己似乎在那深不见底的眸子中看到了“予取予求,悉数奉陪”的意味来。陈确铮看着这双盯着自己的倔强不服输的大眼睛,心中暗自感叹:果然是武将的千金,连示爱都是如此不拘一格,霸气非常。追溯久远的岁月,上一个对陈确铮说要“保护”他的人是谁呢?上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人是他的母亲。父母的婚姻悲剧让陈确铮自幼便对婚姻心灰意冷,而国家的积贫积弱让他下定决心选择了一条十分艰难又十足危险的人生道路。他从来不畏惧死亡,反而憧憬着马革裹尸、为国捐躯的豪迈和壮烈。因为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所有的选择都无需瞻前顾后、权衡利弊,在他的字典里,只有志同道合“同伴”,没有相濡以沫的“伴侣”。在他的人生选择之中,从来没有我“想”怎么做,只有我“应该”怎么做和我“需要”怎么做。可他一直忘了一件事。即便是再少年老成,他也只有二十岁。二十岁的人眼睛里写满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二十岁的人觉得自己可以战胜一切,二十岁的人觉得世界非黑即白,所有的黑暗都应该被粉碎,二十岁的人觉得自己才是舞台中央的主角,二十岁的人……会臣服于突如其来的爱情,并为之奋不顾身。她一身明媚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如此生动,如此耀眼,他曾经用全部的理智与自己的心动抗衡,却又一次次忍不住去靠近。他怎会看不到她眼里的浓烈,一次次退缩,是因为他始终认为自己并非良人,不能误她终身。可那场空袭改变了一切。在街头巷尾寻找她的身影时,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后悔。他不敢去想失去她的可能,只是一次次暗中祈求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当他在夜色中看到她向自己奔来,他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这一回,他再也不会放开她了。看着怀中的廖灿星,她的横冲直撞,她的无所畏惧,都让他自惭形秽。陈确铮暗自嘲笑曾经怯懦摇摆的自己,并在心中默默下定决心:既然你说,你要保护我,那我们的将来就由我来守护吧!因为我不要一时的欢愉,我要的是一生一世的陪伴。“你在想什么呀?快回答呀!”廖灿星扯了扯陈确铮的衣袖。陈确铮弯下腰,伸手轻轻刮了刮廖灿星挺翘的鼻子。“这就是你要的奖励吗?”廖灿星困惑地微微一愣,还未及开口,陈确铮便上前一步,将唇抵在廖灿星的耳边低声道:“真是太浪费了。”不容任何拒绝和逃避,陈确铮双手有力地托着廖灿星的后颈,强势霸占了廖灿星的双唇,廖灿星睁大了眼睛,两颊瞬间升起两片红雾,像一朵初绽的花。唇角的缠绵让廖灿星情不自禁闭上双眼,双手紧紧环抱在陈确铮的腰间,脚尖又不自觉地踮得高些,再高一些。两人的唇瓣纠缠在一处,忘情地吻着,如同沙漠中焦渴难耐的人遇见了绿洲。他们对彼此的需索是同样的急迫和热烈,并无一丝分别。一个人的勇敢,终究成全了两个人的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