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我的灵魂平静而明亮,宛若清晨的群山。——尼采』 chapter1 1829年,夏日天晴。 英格兰东北部,斯卡伯勒镇郊外,一只土鸡振翅而飞,隐约飞出了复杂的数字8。 别小看会飞的散养鸡。它虽挂着人工饲养的名号,实因散养出身而矫健敏捷,其逃窜胜绩用五米长的羊皮纸也书写不完。 一般人想将它徒手迅速擒获是白日做梦。即便借以枪支,瞄准快速移动的目标需要出神入化的枪法。 “砰!” 此时,一声左/轮/枪响。 风吹硝烟,从无败绩的土鸡蓦地坠地。 布兰度在短短三秒内娴熟地完成抬枪、瞄准、扣动扳机一系列动作。又稳稳地将枪收回腰侧,不急不缓地走向亡鸡坠落方向。 就见一枚子弹精准无误地命中鸡脑门,干脆利落地留下一个血洞,彻底终结了它企图挣脱被端上餐桌的野望。 这是一场完美射击。 别墅落地窗旁,中老年“绅士”休谟正襟危坐,对十六岁“少年”布兰度露出赞许的微笑。这枪法能冠以「神枪手」称号。 散养土鸡不仅为了吃,更为了提供练习射击的道具。 今天,最后一只散养道具一如同僚们的命运,在布兰度的枪下寿终正寝。 布兰度提起尚有余温的土鸡走回别墅。对休谟回以微笑,脚步却不可察地沉重了几分。 休谟今年五十六岁,与其枯草般惨白的头发形成鲜明对照,她居然脸色红润到仿佛正值壮年。 布兰度理智上很清醒,休谟不是容光焕发而是回光返照。 从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过去了两年零八天。休谟对自己如同导师又如同母亲,她因为旧日战场上的伤势拖累,正无法避免地一步步走向死亡。 休谟面对即将落下的死神镰刀没多余情绪,她平静地向窗外挥了挥手中的信。 “小班纳特先生,你父亲的回信刚刚送到了。如果没有不可抗的意外,最迟明天下午,他与你的母亲会抵达斯卡伯勒镇。我有足够的时间,与他们好好说一句永别。” 永别,为了无法逾越的生死天堑。 布兰度的心感到一阵刺痛,可仍旧得体颔首,还能以轻松的语调回应。 “这样一来,他们还是会有小小的遗憾,要与美味失之交臂了,无法品尝到您散养的最后一只土鸡。今天请允许我再表现一次,晚餐做道迷迭香烤鸡,但愿香味不会把一英里之外的福特家馋哭。” 休谟笑道:“我很期待你的烤鸡。” 话音落下,两人相视而笑。 死别将至,谁规定哭嚎与惶恐才代表伤痛。当悲哀浓烈至极,有的人反而更加坚毅。 死者勇敢地面对死亡,生者更勇敢地拥抱生活的挑战,才不辜负有过的陪伴。 布兰度提着土鸡去厨房,一边处理食材,一边回溯了这两年多发生的事。 两年多之前,1827年的仲夏夜,斯卡伯勒镇。 班纳特家的四女儿被高烧夺去性命,布兰度借尸还魂。 一句话概括,原主身怀隐秘。 她没有自主选择,从出生起就被当成班纳特家的男性继承人养大。 女扮男装,是因为家里有王位要继承吗? 班纳特家当然没有王位,而且英格兰早就允许女性成为国王,但家中有土地要儿子继承。 英国土地制度复杂,其中有一类限定继承的土地,上可追溯到1285年的《限定继承法》。 早些年,限定继承的土地往往附带着封建义务。 王室在名义上对臣民授出土地,继承者要承担对王室的相应服役义务。 十九世纪,相关服役义务已经名存实亡,但土地继承的限定法规仍未更改。 必须由家族男性后嗣来继承,如果没有直系男性后代就由旁系男嗣继承,且这些土地不得买卖转让。1 班纳特先生从祖辈继承来的土地位于赫特福德郡的朗博恩。等传到他手中,每年的地产收入上涨到两千英镑左右。 这笔钱无法与王室贵族、豪绅数以万计的年收入相比。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对照绝大多数伦敦打工人的年薪不满一百英镑,班纳特家作为有产乡绅,不用工作就可以小富即安。 1807年,班纳特先生娶了貌美的嘉丁纳小姐为妻。 班纳特先生追求安逸,班纳特太太思想简单。两人没投资其他产业,也没有储蓄观念,尽情消费着土地收入。 新婚时,从未想过生一个儿子继承土地会成为家中头号难题。 随着简、伊丽莎白、玛丽三个女儿的相继出生,没有儿子继承土地的阴云渐渐笼罩在班纳特一家上空。 即便这样,以班纳特夫妇的性格本来不会冒出以女作男,这种胆大包天的违法念头。 世上总有意外。 班纳特夫妇新婚不久去伦敦探亲,途中遇到一个重伤晕倒在马车前的人。 伤者携带军医证件,外表看上去是位干练男士,但剪开其带血衣物,发现她居然是女性。 女扮男装参军属于重罪。 班纳特夫妇选择了帮忙隐瞒秘密,还找上了伤者昏迷前提到的可靠紧急联络人。 被救的伤患就是休谟。 她承诺会报答班纳特夫妇的救命之恩,两人将来不论遇上哪种困难都能来找她。 班纳特夫妇悄悄打听过,休谟在英国陆军中不是无名之辈,以优秀医术与雷厉风行的做派而闻名。 在了解情况后,夫妇俩只希望把这段遭遇带入坟墓。与休谟再也别见,否则意味着牵扯上麻烦。 在班纳特太太第四次生产后,情况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 这次分娩格外艰难,并且又一个女儿。她无法再保持乐观,此次生产伤到了身体,怀疑之后能否健康产子。 全家人的安逸生活完全依靠土地收入。 倘若没有儿子,一旦班纳特先生身故,旁支男嗣继承土地,顺位继承者是几乎没有往来的远房侄子柯林斯。 法律上,柯林斯完全可以把班纳特太太及其女儿都赶出门,哪怕她们流落街头也不负责任。 一个疯狂的想法骤然冒了出来,那就是效仿休谟。 只要将四女儿当成儿子养大就有了继承人,休谟曾经的承诺就是保障偷天换日不出纰漏的依仗。 班纳特先生同意了。 休谟却表示要慎重,她会女扮男装是15岁时的自主选择。 受制于这个时代对女性的束缚,想追求自己的理想职业,只能假死换成男性身份。 这和班纳特家的情况不可同日而语。 伪造男性继承人是从小做起,对于被选定的女孩而言不公平,她从一开始就丧失了自主选择权。如果班纳特太太之后能生下儿子,继承权又要怎么变动? 班纳特夫妇犹豫后仍旧选择照原计划进行。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次生产艰难,谁也无法保证之后能生儿子。 与其去相信远亲善待妻女,不如从小培养“儿子”。全家人从此开始不再大手大脚地花钱,节制性开销,给每个女儿都存上一笔可观的嫁妆。 假如班纳特太太再能生出男孩,不会立即变更继承人。等到四女儿成年,由她来做选择以哪种身份与性别来生活。 最终,休谟妥协。 1813年,原主出生后不久,休谟帮助班纳特家不露破绽地将第四个孩子在法律意义上定为“男孩”,起名布兰度·班纳特。 双方约定等孩子记事,休谟抽空去朗博恩传授小班纳特先生各种技能与知识。 这个秘密没再告诉其他人,对班纳特家的三个女儿也瞒得密不透风。秘密,越少的人知道越安全。 当时,没人意识到命运之神不以仁慈著称。 被选中的孩子自幼相貌出众,但是智力有碍。 幼儿期不明显,等到原主六七岁,她的反应速度与学习能力远低于三个姐姐,表现出痴傻迹象。 休谟能成为军医,是从小受到医生舅舅的教导,掩藏伪装身份时亦得到舅舅的诸多帮助。 为小班纳特先生找到恪守秘密的医生不难,难的是这种病如今医学界束手无策。 在没有医学检测机械的时代,只能根据医案经验判断病因。 小儿智力低下或许与班纳特太太的难产相关,或是在母体内就有先天生理缺陷。如今没造出有效药,也没不作假的成功治愈案例能去借鉴。 班纳特夫妇面临比没有真儿子更残酷的现实。 如果把傻孩子留在朗博恩,乡村生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社会,说不定哪天就会暴露偷天换日的蛛丝马迹。 权衡之后,原主在七岁时被送往休谟的家乡——斯卡伯勒。 小镇位于英格兰东北部约克郡的海滨。不是穷乡僻壤,而是一处受人追捧的好地方。 从十八世纪开始,英国兴起「温泉疗愈」与「海水浴疗法」。 某些水被赋予了独特又神秘的力量,人们坚信它对于身体健康与治疗疾病颇有益处。 所谓海水疗法,简单说来是让人浸泡在12-15c的海水中沐浴。 人们认为含有碘的新鲜海水含有神秘自然力量。 尽管泡冷水浴会让肌肉收缩,有诱发短暂窒息的风险,但那些都被认为对身心有益。 随着不少医生深入研究,更是提出此疗法对于治疗女性患了歇斯底里症、晕厥症、慕男症等精神疾病有很好的作用。2 布兰度以几百年后的医学观点去看,这些水疗理论几近荒谬可笑。 从十八世纪到十九世纪,很多人却深信不疑。英格兰沿海的布莱顿、韦茅斯、斯卡伯勒等海滨度假胜地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 水疗最初目的是为了健康,后来成了上流社会的社交手段之一,从英国到风靡到整个欧洲。 班纳特夫妇不知水疗理论是否正确,休谟对此报以怀疑态度。 奈何,四女儿的智力低下没有其他有效治疗方式。把人送到斯卡伯勒镇疗养,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利大于弊。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