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拾零-《花花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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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山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经石峪。

    在半山的巉岩

    间忽然有一片巨大的石坪,石色微黄,是一整块,极平,略有倾斜,上面刻了一部金刚经,字大径斗,笔势雄浑厚重,大巧若拙,字体微扁,非隶非魏。郭沫若断为齐梁人所书,有人有不同意见。经石峪成为中国书法里的独特的字体。龚定庵谓:南书无过《瘗鹤铭》,北书无过《金刚经》。《瘗鹤铭》在镇江焦山,《金刚经》即指泰山经石峪。

    为什么在这里刻了一部经?积雨之后,山水下注,流过石面,淙淙作响,有如梵唱,流水念经,亦是功德。

    快活三里

    登泰山,紧十八,慢十八,不紧不慢又十八。“十八”指的是十八里还是十八盘,未详。反正爬完三个十八,就到南天门了。三个十八,爬起来都很累人。当中忽有一段平路,名曰“快活三里”。这名字起得好!若在原隰,三里平路,有何稀奇!但在陡峻的山路上,爬得上气不接下气,忽遇坦途,可以直起身来,均匀地呼吸,放脚走去,汗收体爽,真是快活。人生道路,亦犹如此。

    讨钱

    泰山山道旁,有不少人家以讨钱为生。讨钱的大都是老婆婆和小孩子。他们坐在路边,并不出声,进香的善男信女,就自动把钱丢进他们面前的瓢里。小孩子有时缠着奶奶:“奶奶,我今天跟你去讨钱!”——“不叫你去!”——“要去嘛,要去嘛!”这些孩子不觉得讨钱有什么羞耻,他要跟奶奶去讨钱,就跟要跟奶奶去逛庙会或上街买东西一样。这些人家的日子过得不错。每年香期,收入很可观。讨钱是山上居民的专利,山下乞丐不能分享。他们穿戴得整整齐齐,并不故作褴褛。

    泰山老奶奶

    泰山是道教的山。中国的山不是属于佛教就是属于道教。天下名山僧占多。峨嵋、五台、普陀、九华山,是佛教的四大名山,各为普贤、文殊、观音、地藏的道场。青城、武当是道教的山。泰山的主神似为碧霞元君。碧霞元君是东岳大帝的女儿,但据陈庙长告诉我,当地老乡不知道什么碧霞元君,都叫她泰山老奶奶。不知道为什么,元君的塑像不是一个窈窕的少女,却是一个很富态的半老的宫妆的命妇,秉笏端正,毫无表情。碧霞元君祠长年锁闭,参拜的人只能从窗格的窟窿间看一眼。善男信女,只能从窟窿里把奉献的香钱丢进去。一年下来,祠内堆满了钱。每年打开祠门,清点一次。明清以来有定制,这钱是皇后嫔妃的脂粉钱,别人不得擅用。

    绣球花

    泰山五大夫松附近有一家茶馆。爬了一气山,进去喝一壶热茶,太好了。水好,茶叶不错,房屋净洁,座位也舒服。

    茶馆有一个院子,院里的石条上放了十多盆绣球花。这里的绣球的花头比我在别处看过的小。别处的绣球一球有一个脑袋大,这里的只比拳头略大一点。花瓣不像别处的是纯白的,是豆绿色的。花瓣较小而略厚。干不高,不到二尺;枝多横生。枝干皆老,如盆景。叶深墨绿色,甚整齐,无一叶残败。这些绣球显出一种充足而又极能自制的生命力。我不知道这样的豆绿色的绣球是泰山的水土使然,还是别是一种。茶馆的主人以茶客喝剩的茶水洗之,盆面积了颇厚的茶叶。这几盆绣球真美,美得使人感动。我坐在花前,谛视良久,恋恋不忍即去。别之已十几年,犹未忘。

    山顶夜宴

    游泰山的,大都在山顶住一夜,等着第二天看日出。山顶有招待所。招待所供应晚餐,煮挂面,陈庙长特意给我们安排了一顿正式的晚餐。在泰山绝顶,这样的晚餐算是非常丰盛的了:烧鸡、卤肉、炒鸡蛋、炸花生米,还有炒棍儿扁豆。这棍豆是山上出的,照上海人的说法,真是“嫩得不得了”!我平生吃过的棍豆,以泰山顶上的最为鲜嫩。还有一种很特别的菜,油炸的绿叶。陈庙长说这是藿香,泰山的特产。颜色碧绿,入口酥脆而有清香,嚼之下酒,真是妙绝。这顿夜宴,不知费了几许人力,惭愧惭愧。

    把青菜的叶子油炸了吃,这是山东特有的吃法,我后来在别处还吃过油炸菠菜,也很好吃。山东菜谱中皆未载此种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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