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三章:刑者兵也-《一碗茶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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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雾四起,马车缓缓停下。外边有人低唤:“掉头!趁还来得及……”

    车把式在前边连甩鞭子,压不住懊恼的语声:“此处路窄,急难掉头。”

    “为什么要听他的?”赤膊壮汉在车厢里纳闷道,“看西塞罗把我们引到绝路上来了。文人有什么用?”

    “这不是绝路,”恒兴在车外转望道,“小道曲径通幽,却像在谷底,地势很低,我们所在之处显然不是一个好位置。”

    “耽停在此处容易遭袭,”蚊样家伙拨弄袖弩机括,蹲在路边催促,“赶快离开为妙,你们听听,到处皆有人放歌,遥相交汇。”

    “恐怕已然遭袭了。”慈祥老头从车窗旁走过,仰望苍梢说道,“悬挂在树上那几个似是跟随前边车马的阿非利加人,瞅着像布鲁图的仆从,却怎么突然给人挂上去了?”

    “是他们吗?”赤膊壮汉伸头惑望道,“这里光线太幽暗,我看不清楚……”

    “那班家伙没一点用处,”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郁闷道,“每次我挨打,他们只在旁边楞看。”

    有乐摇扇说道:“安东尼这样的‘军头’揍人,谁敢上前阻拦?就连‘后三巨头’之一的雷必达也劝他不住……”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苦笑道:“以前我上门讨债被别人打,他们也只会发愣,站在远处看着我挨打……”

    长利拉着信孝从前边马车那里跑回来,后边跟着几个慌张奔随的黑人。有乐拢扇一指,刚要讶询,长利憨问:“什么是‘后三巨头’呀?”

    “所谓‘后三巨头’,”蚊样家伙蹲在路边低着脑袋摆弄袖弩机括,脸没抬的忙碌道,“有别于‘前三巨头’庞培、克拉苏、恺撒,在‘前三巨头’硕果仅存的恺撒死后,雷必达选择了追随安东尼。这时具有实力的恺撒派人物有三个:安东尼、雷必达,以及恺撒的甥孙亦即其养子屋大维。他们在博洛尼亚公开结成联盟,史称后三头同盟。三巨头的军事能力迫使元老院承认了他们的实力地位,并赋予他们统治罗马的合法权力。然而,三巨头很快开始以‘公敌宣告’的方式来清除他们的仇敌;在这场复仇风暴中,至少有三百位元老和三千名骑士被杀。至于共和派的力量,在卡西乌斯与布鲁图死后差不多被彻底消灭了。雷必达的大部分权力很快被另外两人夺走。腓力比之战过后,三头瓜分罗马,雷必达只获得西班牙行省和阿非利加行省。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卷入安东尼与屋大维之间的尖锐斗争,挂个名而已。雷必达的妻子尤尼娅是布鲁图的妹妹。在腓力比战役后,雷必达成功地使她免于在剿灭布鲁图残党的行动中被牵连。然而一次错误的从政举动使屋大维终于找到了踢开雷必达的机会。雷必达被剥夺了军权和政坛官职,只保留了最高祭司的宗教头衔。雷必达退出官场隐居,后来在屋大维统治期间安然去世。”

    赤膊壮汉在前边叫嚷道:“你们为何急着跑回来,那棵树上悬挂的三颗是谁的脑袋?”信孝颤着茄子转望道:“那些头很大,似乎都是罗马人的样子,我不认识……”

    “那是我的手下,”慈祥老头惊怒交加的说道,“这些头大的希腊人跟我很久了,早年我因为害怕苏拉的迫害,但更主要是由于个人健康原因,离开了罗马,前往希腊。到学园派哲人那里进修‘怀疑论’的日子,这几个大头家伙便已随我身边一起混,刚才我让他们在前边领路,走半天没见人影,再露面时,怎么就剩脑袋了?”

    长利憨然道:“原来你也有手下,我以为就只是光杆儿……”

    “我当然也有手下,”慈祥老头恼哼道,“要不然怎么出来混?就连放高利贷的布鲁图亦有跟班,我何等身份,又怎会没有小弟追随?你别小瞧人,我是深邃的。早在刚出生时,我母亲就梦见了一个预言,说我将会为罗马带来极大的福祉。我从小被证明确实是一个优秀的学生,因为超凡的智力和天赋很快称为学校里最好的学生,以至于同学的家长都纷纷去学校拜访传说中的这位天才少年,也就是自幼便会做诗的我。在完成学校的学习后,我前往罗马旁听希腊哲人菲洛的讲座,随后师从克拉苏的岳父斯凯沃拉学习法律。起先,我希望能够在官府谋职,并且短暂地在军队服役过一段时间,但感到共和国正在陷入瓶颈危机,并且变得越来越專制,我愤然从军队退役,恢复了一个学者的生活。直到苏拉的死讯传来,我决心重返罗马找回它昔日的荣耀,从而成为家族中第一个担任执政官的骄子,也是三十多年以来第一个通过选举担任此等职务的人。在这一时期,我镇压了喀提林。他因为不满時政企图推翻罗马共和国。我起草了戒严令,为此在元老院发表了四个言辞激烈的演说,揭露喀提林及其追随者生活腐朽糜烂,并指责他们挥霍无度,决定将喀提林驱逐出罗马。我主张对他的同伙采取极刑,不采纳恺撒建议流放的谏言,亲自将这些谋反者押送到臭名昭著的莫蒙坦监狱,在那里给他们施行了绞刑。行刑之后,我例行公事宣布:‘他们曾经活过。’这样说就可以避免直接宣布他们死亡带来的晦气。虽然我因粉碎这一阴谋而荣获‘祖国之父’的尊号,还为此收到了公民感恩荣誉,但此后我却一直担惊受怕,害怕遭到审判或者流放,毕竟自己没有经过审判而将罗马公民裁决死刑。有些人还指责我明显排犹,其中最显著的一例是指控我非法侵吞了犹太人的基金,而这些资金本来都是为了维持在耶路撒冷神殿而设立的。后来他们立法放逐那些不经法律审判而处死罗马公民的人,尽管我仍享有前些年元老院终极议决授予的豁免权,不过还是自我放逐离开意大利一年,以避风头。结束放逐生涯后,我回到罗马并得到了热烈的欢迎。当庞培和恺撒的矛盾日渐升级之时,我倾向支持庞培但也努力避免与恺撒为敌。恺撒悍然渡河之后,我离开罗马。恺撒劝我回来,但是没有成功。那年我逃出意大利并前往希腊,陪同庞培前往色萨利营地,在那里跟一大群共和派家伙发生了激烈的争论,其中就有庞培的儿子。共和派态度激进,他们轮番上阵与我辩论,我充分发挥了‘嘴炮’的技能,吵架之后嘴疼多天。由于恺撒在希腊取得辉煌胜利,我不得已回到了罗马。这些希腊伙伴一直随我同行,风雨相伴,孰料竟在此处落得只剩下人头而没有身体的悲惨下场,真是岂有此理!”

    言至悲愤处,摇晃脑袋,连称:“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长利他们在旁愣看,有一坨毛乎乎的东西飞过来,沾到长利脸上,长利连忙抬手拂开。那坨东西掉落,长利俯身拾起来瞧,随即捧去递还脑袋变得光秃的慈祥老头,说道:“假发掉了。”慈祥老头戴回假发,用手按住,继续摇晃脑袋,悲愤不已:“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你们在后边别吵,”赤膊壮汉在前边惊疑不定的话声传过来,谷地幽雾泛漾,忽似变得一片寂静,倍显其语格外响亮,透着说不出的困惑。“让我仔细听听,歌声怎么又消失了?”

    慈祥老头转脖怔望片刻,忍不住又摇晃脑袋,连呼:“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长利在旁发愣,那一坨毛乎乎的东西又飞过来,沾到长利脸上,长利连忙抬手拂开。

    “闭嘴,”赤膊壮汉在林雾里恼道,“多远都能听到你在这里唠叨,便连两河流域那些嘹亮的牧歌也被你压住了,真是岂有此理……”

    有乐摇扇质疑:“你有没听错,牧歌哪会这样悲凉?我却觉得好像‘公无渡河’那般凄怆犹萦的腔调……”

    “河已经渡过了,”恒兴按刀惕顾道,“世道如丛林,一向都是弱肉强食,不带兵过河还不如别过来。”

    我抬看腕间朱痕悄随话声微闪,忍不住惑问:“为何明知此行凶险,还要冒死回罗马,而不是逃走?”

    “能逃去哪儿?”赤膊壮汉从肩披的斗篷中抽剑在握,在车前睥睨道,“罗马这个权力场已然留出了空白,若再出城避走多时,难免让别人乘虚而入,成了气候。身为男子汉,就是要快意恩仇。卡西乌斯那伙人盼我从此远远逃走,我偏回来,不让他们趁心如愿。”

    慈祥老头噗咦一声擤涕,捏在指间,明晃晃一大坨儿摇摆粘垂,抬起来给我看。随即移手往旁,悄投而出,沾到赤膊壮汉所披的斗篷后面。赤膊壮汉惕然转望,问道:“什么动静?”

    长利蹲身拾起刚才拂落之物交还,伸递道:“给!你刚才又掉东西了……”信孝闻茄转瞅道:“是啥来着?”长利憨笑道:“我看应该是假发。”有乐摇扇而觑,说道:“瞅着像是假发套儿来着。咦,西塞罗怎么会戴假发呢?我记得以前在罗马史料绘本里看过他的头像,其似有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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