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昌郡难行-《陛下,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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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想到,马车才行到昌郡的城门外便受到了阻拦。昌郡的城门锁闭,百姓们在昌郡城门两侧守着,城门守兵却不放一人进去,称是有刺客企图混入昌郡。为防圣驾驾临昌郡受到惊吓,故而昌郡加强守备,只能出不能进。据说这样的封城,已有些日子了。
昌郡王下得一步好棋!他打着皇帝的名号封城,既可以防微杜渐,防止皇帝提前混入昌郡,发现他的不可告人的目的,还可以借此败坏一下皇帝的名声—他好端端地来封地作甚?为了他的安危才闹腾出了这么多的事情!昌郡王素善伪饰,在当地有着宽厚仁德的名声,因而百姓要怨怪也是怨怪朝廷。百姓可不管皇帝的身份有多矜贵,影响到了他们生活的人,便不是好人。
阳琮和皇帝来此动用了两辆马车,前头的马车里坐着他们随行的侍卫,他们则是一同坐在后头的马车上。前头的马车先去探路,绕开百姓,行驶到城门一步开外的时候,便有将士拿着刀戟将他们拦了下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车夫塞了好些银子给了拦车之人。不想,那人将银子给收了起来,却仍是油盐不入的模样,道:“去城门边守着去,待到明日午时,再放你们进去。”
正巧这时候,旁边又来了几辆马车,说是早晨去了城外的寺庙烧香,此时才回来。贵族女子逗留在外头,于名声有碍。他们自报了家门又使了好些银子。这位女子的家族在当地也算是望族,但那些将士仍坚持让女子及其侍女都下了马车,然后搜查了一遍才放她们进去。那贵族女子同众位婢仆皆是花容月貌,硬是被揩了许多油,面红耳赤却也只能忍受着,不敢同这些“朝廷之人”闹起来。
“昌郡猖狂!”东羡在阳琮的耳边低声道,眼神略深沉了些,“这城,若要进便堂堂正正地进,驾车驰辔,而非这样任人羞辱。”
他转头看向阳琮,道:“曲阳春,朕问你,你能否做到一弹指由女装转为男装?”
阳琮已经受够了扮成女装时那种时刻提心吊胆的折磨,如今自然大喜过望,道:“臣能的。”
东羡颔首,阳琮就背过身去折腾了起来。她原先便是将衣裙直接套在男装外的,如今倒是大大方方地在皇帝面前上演了一场美人解衣露男袍的好戏。
东羡原本也只是想看看她穿女装,如今事从权宜,相比而言,在外还是男装可靠一些。东羡见阳琮恢复男装后活力绽放,连动作都变得疏狂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头疼—这厮若是一直这般粗放,该如何是好。
当阳琮转过身来,询问皇帝下一步指示的时候,东羡道:“既然他们夜防日防,朕不妨予他们一个钦差。”
阳琮“哦”了一下,以为要从富商夫人变成钦差夫人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如今又是男儿身了,道:“钦差?是我?那陛下您呢?”
“卿觉得朕能是何人?”
阳琮看他这副风姿清俊的模样,即便是可以将周身杀伐决断的气势给敛去,然而仍然不容人轻视,“侍卫”一词,实在有些配不上他。
不过他笑起来的倾城倾国样儿……
“唔,随行的大人?或者……”阳琮小心翼翼地探问,“钦差大人瞒着陛下豢养的男宠?”
“男宠,嗯?”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阳琮眼观鼻观心,目光四平八稳,唯有微勾起的嘴角泄露了她的小情绪。
她心里可是窃喜得紧啊,此举虽有引火烧身之嫌,然而若能在回归北朝之前,逞一回能,压他一次威风,将是何其快哉之事啊。
她眼尖,瞅到马车角落里有个斗笠,急中生智,一把将她恨不得焚之而后快的衣裙撕下一块粉嫩的纱来,围在斗笠沿儿上,将其做成个简陋的帷帽,交予皇帝,然后以一副义正词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口吻道:“陛下容姿倾国,臣压不住,所以……陛下,戴上这个!”
做事索性要做透,一国之君带着粉纱帷帽,完胜臣子被逼穿粉色女装!尤其是掀开粉纱,露出清冷高贵模样……
没办法,谁叫他的容貌太扎眼,让人有认出的嫌疑呢?真是天赐良机啊。
“卿果然又胆大了不少。”东羡道,接过帷帽,看了一眼,窥穿了她的那点小九九,冷冷一笑,极为嫌弃地丢在一边,道,“爱卿考虑这些歪点子,不妨想想等下如何拿出钦差的气势,不坠我南朝国威。”说完,发话让马车前行。
阳琮下意识地应了声“诺”,心里头却还是在转着小主意。
马车行驶到城门前头,果然遭到了拦车,阳琮挺直腰背,昂首挺胸,轻咳了一声,音色清亮道:“何人拦路?”
外头的车夫说了下情况,阳琮立马转换角色,扬声道:“本钦差来此,你们还不倒屣相迎,还想让本官在城门外守到圣驾降临不成?”
许是皇帝早想到会命阳琮为钦差这一步,早拟好了圣旨,此刻将圣旨以及印信一同拿出,那将士前倨后恭,立马点头哈腰,道:“曲大人来此,有失远迎……只是昌郡有刺客,末将担心有人混着大人的马车一起进去。”
阳琮倨傲地看了他一眼,多年养尊处优且霸道的公主生活让她颇具威势,能唬住人,那将士在她的目光下,一点一点地退缩,然而还是站在那边不放行。
阳琮冷冷道:“本官竟没能想到,昌郡之人竟能如此猖狂!连皇宫也曾任本官驾车驱驰,你这小小昌郡莫非还能越过皇宫去不成?”
这将士心底想着,传言果然不能当真,明明说这曲阳春是个男生女相之人,平时奴颜媚骨,最遭群臣鄙夷,更是以巧言令色,谄媚讨好获得圣宠,分明一个贪生怕死的佞臣。如今这隔着车帘,听她说话透出的隐约气势,还是让人有胆战心惊的感觉,丝毫没有传闻中的窝囊样子,心里不由得一阵阵地打鼓。不过想起上头的交待,还是硬着头皮说:“如今非常时候,只能施行非常之计,刺客蠢蠢欲动,意图混入昌郡对陛下不利,末将看大人马车上似乎还有个人?末将斗胆要搜一搜马车。”
“是有个人。”阳琮慢悠悠地说,“乃是本官榻侧之人,你莫非还要看个仔细?”
阳琮的声音更加冷,心里却在想着,若眼前之人执意要打开车帘,她要对皇帝的这副容貌作何解释呢?哎,皇帝陛下,您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那稍显粉嫩的帷帽呢?连这昌郡的小小将士也懂得非常时候施行非常之计啊,陛下为什么就不能忍辱负重呢!你看我都能不嫌弃女装,你难道就不知道你的容貌举世无双让人过目不忘即便是就看过画像的人也极容易把你认出的么?
“曲大人,得罪了。末将实在是怕曲大人受人威胁说出这般话,末将定要看个仔细!”
那将士壮着胆子,躲过车夫的阻拦,掀开了车帘。
帘中春色一下子映入了眼帘,一个俊秀的少年郎拥着一个色绝天下之人。而两人的容貌……同上头秘密颁布下来的两张画像里的容貌一般无二。
这将士正想朝外一喝,想要一不做二不休将眼前两人装作刺客拿下,以绝后患,却被阳琮给阻止。
阳琮像是秘密被人窥见一般十分恼怒,语调也拔高了几度,道:“尔要以下犯上吗?昌郡莫非就没有王法了?帘中所见,你不许传出一分一毫,本官不希望被人知道本官养着一个和那位面貌相似的人做枕边之人,尤其是那位。”
阳琮从女装换回男装时,只是将发髻扯散,将桃花摘下,然后信手用手指拨弄了几下,撩起来用青玉簪别起,如今几缕头发垂了下来,又拥着另外一个衣袍散乱的男子,一看便像是旖旎的春色刚毕。
端的是风流入骨,恐怕也是浮生偷欢。
这将士是昌郡王的亲信,他是知道那张画像中两人的身份的,这次借着抓刺客的幌子,实际上是为了阻拦那两位进城的事情,昌郡王十分重视,特地派了他在门口守卫。
而此刻,他看到帘中春色,被这样惊天的秘密吓到,料想着这人必然不能是九重金阙上的那人,毕竟如今的这副场景还有曲大人展现出来的气势……眼前之人必然是雌伏于大人身下的,曲大人真的是好胆大,竟找了个皇帝的替身纾解着忍下的屈辱愤恨之情……
如此脑补过度,将士看向东羡的眼神一下子从惊惧变成了几分唾弃,飞快地扫了一眼装饰简洁的车厢,确定不能够再藏人,便放下车帘,态度极为卑微地请求恕罪,毕竟上头的消息是皇帝和曲阳春都离了京城,现在就看到了曲阳春,未免打草惊蛇坏了王爷的大计,只能姑且放这一行人入城。
阳琮道:“既然本官先行,这昌郡的城禁暂时撤去一半吧。另外……这种封城之事,若是不怕本官告诉陛下,就不用再给本官送黄金千两的封口费了。”
她可是记得,刚刚进城的前几辆马车被他们白吞了许多真金白银呢。
东羡看她一本正经地索要银钱,在他面前公然以贪制贪,也不知是她到底胆儿肥还真是有恃无恐。
然后阳琮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皇帝面前公然……索要贿赂了。
等到马车缓缓地驶入了昌郡城内,厚重的城门果真开启了一半。马车渐渐往昌郡的衙门去的时候,阳琮一本正经地对皇帝解释道,“陛下,臣这可是为您探昌郡的底细呢,若是一个守城的人便可以随随便便拿出黄金千两作为封口费,那么昌郡该富得多么流油!而且,如此还能拉近距离方便办事不是?”
“就你有歪理。”东羡淡淡道。阳琮眼尖地注意到皇帝身上被她急中生智拽乱的衣袍,然后十分讨好地靠近他,为他整理衣袍,纤细的指尖触碰到他领口处那细腻嫩白的肌肤,心中大赞,色胆又起。她正想着如何不着痕迹地吃豆腐的时候,那只不安分的手已经被捏住,东羡望着她那双灵巧纤细的手,喟叹道:“卿明明总是在拒绝朕,如今却总是在做着自荐枕席的事情,朕到底是从还是不从好呢?曲大人?”
他叫她曲大人而不是曲爱卿的时候,没有那种居高临下的帝王之感,显然是在介怀他作为她枕边人的身份。阳琮道:“臣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唔……您也没阻止不是吗?俗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陛下心怀天下,应该不在乎这些小节吧。”
东羡“哼”了一声,然后道:“既然如此,那么在昌郡,朕的身份便只有这么一个了。”
阳琮面露喜色,知道他妥协了。脑海中已经不由自主地脑补着她翻身做主的画面,从前鞍前马后小心讨好的憋屈感一扫而空,口中道:“在昌郡,不比外头,称呼可是要变一变。臣应该叫你什么呢?桃花公子?倾城公子?”
东羡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爱卿是希望朕以后叫你这些俗气的名字?”
“那陛下觉得……臣可以叫您何名?”
“便唤朕傅君。”
傅君……夫君……陛下!您实在是在取名上太省事了!为什么不更省事一点叫大黄公子,黄老爷呢?!
阳琮心里默默腹诽着。
“先叫声试试?”
“……傅君!”阳琮叫得字正腔圆。
“不对……卿要记得,现在我可是你的面首,你的声音应该要低柔一些,对,便是这样……”
“……”
阳琮愣是在马车里头将这个称谓颠来覆去地叫了好多遍,从清亮高亢,到低柔婉转,这个称谓都快要被她玩坏了!
昌郡官员闻风而动,听说钦差驾临,当下兵分两路,一路去禀告昌郡王,另一路则是去了阳琮临时下榻的小宅院。
当阳琮换上官服,出门来的时候,就看到一堆乌压压的人神色恭敬地站在她的面前。她这回倒是狠狠地耍了一把官威。
那些人邀请阳琮住进昌郡王府中,阳琮自然是拒绝,羊入虎口的事情她不会做,理由也很冠冕堂皇,居于闹市之中更能够体察民情,不致辜负了陛下的心意。
倒是皇帝陛下,自从进了昌郡便开始神龙见首不见尾了。于是每回昌郡的臣属旁敲侧击地询问的时候,阳琮总是一副声色俱厉、有隐疾不欲让人知道的模样,硬是把那些人的话给逼回去。
昌郡的臣子百般邀请,阳琮被逼得狠了,最后在一场接风宴中道:“本官有疾!我朝虽断袖之风风靡,然而本官却绝无在他人府邸做风流之事的雅兴。何况,这是对昌郡王不尊重。你们是想逼我对昌郡王不尊吗?”
她站起身,目光微微带着厉色。
她言毕,四下俱静,谁也不曾想到钦差大人如此地奔放。
远处传来突兀的击掌的声音,只见一众人等拥着一个穿着郡王袍服的人由远及近,那是个约莫四五十岁模样的男人,长相儒雅,精神十分矍铄。他走到阳琮的面前,阳琮立马行了个礼,他虚扶起了阳琮,道:“好!好!探花郎果然风流入骨,本王喜欢。”
阳琮第一次见到昌郡王,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明明私下里有着不臣之心,做事大胆而狂妄,长得却一副儒雅的样子,同奸邪之相毫不相干。
昌郡王又是一击掌,只见数十个风流妖娆的男人一齐走近,眼前骤然花明月暗,香风阵阵。他们在案前站定,各领风骚,有的眉眼含笑,有的眼含清愁,有的神情冷峻,瞬间成为宴会的焦点。
仔细看来,这些人的五官,倒皆有一处同那人相似。
阳琮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昌郡王这是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头上拔毛啊。她回去定然要给那人转述一下今日宴会上的好风景,也看看那人的脸色。可惜现场没有画师,若是能画下这场景,该是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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